暑日忆暑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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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日忆暑
围庭
暑天难熬是句老话,意思是大暑的时候,人们好像生活在蒸笼里,是难以忍耐的。当然那是过去,现在空调普及,人们可以舒舒服服过夏天了。但是,当我从记忆的抽屉里翻检出这句老话时,我的眼前还是不断地浮现出以前聊度苦夏时的情景。
1973年,中学毕业的我,被分配到一家郊区工厂做学徒工。厂里规定,新入职的工人,学徒期间必须住在集体宿舍里,只有星期天才可以回家。宿舍与厂里的行政办公室在同一幢大楼里,办公室在三楼,职工宿舍在顶层五楼。顶层是没有做过隔热处理的平顶。这样的屋顶,冬天特别冷,到了夏令,太阳直射顶层的水泥预制板,屋里又特别热。白天上班不在屋里,不觉得什么,下班后回到宿舍,人好像掉进了烤箱里。热烘烘的暑气在屋里聚集,不到凌晨不会散去。虽然我们在屋里只穿一条短裤衩,可汗水还是不停地流淌。当时电力紧张,厂里禁止非生产用电,所以宿舍里没有安装电风扇,降温只得靠手中的蒲扇。大家躺在蚊帐里,你扇我也扇,整个夜间,呼呼的扇子声没有停止过。
宿舍里不准安装风扇,三楼的办公室里也不准安装。这样就苦坏了办公室人员,他们穿戴齐整地坐在办公室里。写文件时通常是两手并用,即一手握笔杆子,一手摇扇子,有时扇子用劲大了,还会将文件扇到地上。那时没有桶装水,办公室里喝水,得派两个年轻一点的人,在上班铃敲响之前,抬着保温桶到食堂里打开水。开水抬回来后,习惯喝白开水的,灌满杯子,放在一边凉着;喜欢喝茶的,抓一把茶叶放杯里,笃悠悠地沏茶。待众人把喝水的事办完以后,再检查用线绳捆扎在椅子上的蒲扇是否牢固。蒲扇捆扎在椅子上,是防外来人员借扇子,因为常有人拿走了扇子忘记还回来。如果没有一把蒲扇相伴,行政人员的工作会严重受到影响。
上海夏天的弄堂风情也颇具沪上特色。众所周知,上海人居住的条件不宽裕,很多人家的房子很小,五六口人挤在一间只有十五平方米屋子里。在这种条件下,上海人讲究个人私密性的习惯也只好破例了,很多人把本该放在室内做的事拿到室外做了。比如利用在外乘凉的时候,一边与人聊天,一边拣鸡毛菜、掐豆角、剥毛豆,勤快一点儿的女人,还将昨晚洗澡替换下来的内衣内裤拿来洗涤。弄堂里穿堂风的地方因为凉快,是人们最乐意聚拢在一起的地方。这时就是忽然来了客人,主人也舍不得离开,在大庭广众之下会友是司空见惯的事,当然,异性朋友来了就另当别论了。
天热屋又小,上海人爱把吃晚饭的桌子放在自家门口,菜的数量和质量也就公布于邻里之间了。爱面子是人的天性,大家都想把饭桌上的菜肴搞得好看一点儿。我家里没有女孩,很小的我,就被父母“扶”上当家人的“宝座”。所谓当家,就是父母将买菜的零头钱交与你,由你决定每天买啥菜。暑天里的菜金,母亲通常会多给几毛钱,说拣好的买,别让人瞧不起。而这些叮嘱在天冷时是不会说的。吃饭时,邻居的眼睛通常会你飘过来我瞥过去,而且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关系好的邻居,相互送点好吃的,常常是你盛半碗带鱼,我挟几块排骨的送来送去,场面很热络。这时候如果能够喝上一瓶被井水冷过的啤酒是天大的享受,可是那时市场上很少有啤酒供应。马路上的饭店,有时对外出售数量不多的散装冰啤酒,消息传来,大家便蜂拥着去排队。买到的人兴高采烈,摆在晚饭的桌上,那着实是很有颜面的一件事。
在马路边打牌也是消磨暑气的好法子,而且牌局一开,不过夜半不会收场。那时不允许打麻将,也没有麻将打。打牌就是打扑克。有一种叫“捉猪猡”的玩法很流行,这是一种类似40分样的扑克牌玩法,谁吃分多,谁就算输。输的人或“夹耳朵”或“顶拖鞋”,再嫌不够刺激,便取来毛笔蘸墨水画脸,脸上笔画多,输得就多。因为有了这些刺激的法子,大家打牌格外认真。马路边上的路灯比里弄里的路灯亮,所以马路电线杆路灯下面,打牌人早早在那儿摆好了牌场,观战的人围在一边,东一堆西一摊,嘻嘻哈哈,笑语在无形中将暑气化解了几分。
上海人还有一种不雅的消暑法子,这就是在露天里洗澡。露天洗澡是弄堂里男人专有的享受,这时男人可以稍微放肆一点。找个人少偏僻的地方,有人着一条平脚短裤,有人甚至就穿一条三角裤衩,从灶皮间里接上一根橡皮管,打开自来水,“哗啦啦”地从上往下冲凉。肚脐下的三角地带怎么洗?只要看看四周没人,用最快的速度拿小块的肥皂在里面上搓下揉,随后把自来水管子移至裤内来回移动,肥皂沫顺着大腿纷纷流下,那个爽利劲实是将污垢连同暑气一起冲洗掉了。夏天在露天里洗澡实是无奈之举,邻家的异性大多不会吱声,而是悄悄地别过脸朝其他地方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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