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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教堂里的哭声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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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信仰
  
  树叶信仰阳光,不论阳光走到哪里它们都会跟着,在阳光下树叶不断调节着生长的姿势,以迎合更多的给养,让自己灿烂起来。我很早的时候就注意到,向阳面的树叶要比背阳面的树叶茂盛许多。虽然有些树不会像向日葵那样不断扭动着脖子,让一张喜庆的圆脸正对着太阳,但是它们尽可能把树枝伸向南方,以此占据更多的有效空间,迎接阳光的到来。向阳性是多数植物自然形成的习性,毋庸置疑,这种喜阳的本性,有时也会让多数植物表现出天真的一面来!
  
  叶子一生都在追随着阳光,当阳光从叶肉中穿过的时候,叶子就变得透亮起来,它的每一个脉络都向阳光打开着,以此吸收到更多来自阳光的能量,叶子的体温不久就上升了,叶子不再感到寒冷,它自由自在地穿行在明媚的春夏之交。
  
  人来到世上,如同叶子追随阳光那样需要一个信仰,在信仰里可以找到归宿感。人需要像叶子崇拜阳光那样去经营人生的信仰。漂泊在人世间,每个人有自己的路,当遇到迈过去的坎时,会感到自己很无助,哪怕这样的感觉只是一刹那闪过,也会给心灵上带来了永远的痛。有时怀念一件开心的事不一定是轻松无比的,时过境迁,当我再次陷入到大教堂那种往昔的感动之中时,也许只有我满眼噙着的泪水,才是那段往事最忠实的见证者。
  
  南方城中的教堂是一个解放前的欧式建筑,尖尖的屋顶似乎一直在向天祈祷,当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教堂尖尖的屋顶的影子都会沿着河堤斜插在水面上,仿佛只有表现出这般虔诚,才可以领会到水的柔性来。在靠近教堂的运河中有数十只小船,几乎每条船上都坐满了人,远远就可以听到他们嘻笑的声音。几声汽笛鸣响过后,一条拖船牵着十几条小船,一字排开在河面上划出倒V字型波浪,向岸边散开。有几十根从北方漂下来的大原木潜伏在岸边,随着波浪上下颠簸。
  
  装满建筑用沙的船吃水很深,河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吻到船邦,船在波浪中潜行,我很为船队担心,万一有一个大浪袭来,河水进入船舱里后果不堪设想。可是那些船工们却非常从容,一边听着无锡评坛,一边在船边慢条斯理地洗着衣服。我想他们心中知道这运河的水性,根本不会起什么大风大浪。我从小在沙漠戈壁长大,以前只见过几座水库,还是第一次见到运河。这样几十条船连接在一起,只是在评书《三国演义》火烧赤壁的章节中听到过,据说把船连载一起,在风浪中会比较平稳。
  
  船上的沙土比我家乡新疆的沙土要黑很多,看那样子好像更结实一些。
  
  那些小船本来自由自在漂浮在河中央,一听到船队的汽笛声船工们就赶忙把船靠向河岸边,给匆忙赶路的船队让出一条水道。船队浩浩荡荡通过水道,向不远处的大桥驶去,那里有一些吊机正等待着搬运船中的沙土。
  
  今儿是星期天,那些小船上的人们一定是从乡下来做礼拜的,他们很早就来到教堂边,太阳慢慢升起来了,教堂的影子飘到那些小船集聚的地方,像是在给那里等候的人们递上一个话。这小船在教堂打着圈,形成一道流动的风景,也意味着礼拜活动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人们一早守候在教堂边,就是争取坐到教堂的前排,争取更清晰听到牧师讲解圣经中的每一句话,不想漏掉经文中任何的要义。更关键的是在跟随唱诗班一起唱赞美诗的时候,可以更准确地对口型,只有口型标准了,才可以发出圆润的音色,才可以把对主的感激之情柔和在每一句唱腔中,这样做心理面会更加踏实一些。基督徒在跟唱的时侯,有时只是在心里默默唱着,就像每天默默祷告那样,让声音牢牢黏在嗓子眼上,只允许微弱的气流从口中慢慢滑出。这看似不用发声,其实也需要用心去对口型,必须调动身体所有细胞,才会发出月光撒在叶面上那中令自己满意的轻柔声。
  
  基督徒发出如此细微的声音,其实是在用心儿和主耶稣对话,心灵的默契有时不需要特意去声张,有时只基督徒把眼睛闭上双手合十,嘴角微微颤动,不必要发出声来,主耶稣就会听得到。有时祷告的声音不能太大,声音太大了,那些祷告词会被魔鬼撒旦截获到地狱中去该怎么办呢?
  
  在唱诗班唱赞美诗的时候,基督徒无论发不发出声来,必须要让自己的口型和唱诗班的姑娘们的口型合上拍,这样统一的口型和一致的节拍,会发出相同的音调,就像宣誓那样提振起每个基督徒爱教的信心。
  
  对口型无疑是一项特殊的技能,必须要经过长期的训练,正如叶子们每天对阳光强弱的研判和追随一样。
  
  我不清楚叶子们面向阳光时是如何为自己祈祷的,可是我却亲历过教堂里的祷告和受洗。为心中的信仰而默默祈祷,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耶稣基督,但是我从基督徒对耶稣基督虔诚的行为中,认定基督徒能够感受到基督的存在。基督徒在心中为基督预留的位置,等待基督的降临,就像树上的叶子确信太阳要来,一大早在叶面上为阳光留存了圣洁的位置,在叶子心中时刻都闪耀着太阳的光辉形象。
  
  我相信看不见的东西不一定就不存在,只是我们的肉眼感觉不到而已,我或许还没有完全打开自己感知的大门。基督徒似乎已经寻找到了那扇感知基督恩典的大门,他们相信主的存在,就如他们相信太阳每天必定要从地平线上升起。
  
  (二)阳光的视角
  
  我进入教堂,看见几根立柱托着高大的穹顶,感觉那些立柱随时随刻都在用力,穹顶时刻在享受着被抬举的美妙。我在震撼的同时不禁问自己,为什么教堂要建得这样高大?难道只有建得如此高大,才可以让每一个来教堂祷告的人预留出足够的空间,来充分容纳内心里的独白吗?在那个让人一眼望去就心生感慨的空间里,或许有一个特殊的过滤装置,可以把人们深埋在心里的痛苦逐一拣选出来,然后通过从高处窗户漫射进来的阳光,把它们彻底分解掉。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上投射进教堂之后,就一刻不停把教堂中央密密麻麻的人群扫视一遍,就像是在清点晨练的队伍。橘黄色的阳光打在人们脸上,涂抹出大同小异的笑容来,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写实手法。阳光依着窗户的形象,先把光线集中起来,再不断拉伸,经过整形之后的光栅就落落大方地铺在教堂中央大厅,远看就像是一扇安置在中央大厅中的窗户,不但把光明输送到基督徒的身上,很有可能还会把某种神秘的能量注入到基督徒的精神中。
  
  教堂是经过精心布置的,鲜亮的色彩让我感到精神轻松非常放松。
  
  牧师站在讲台上,看上去有五十多岁,身着一件浅蓝色长袍,麦克风不时传来他那浑厚的声音,圣经中的要义由这样的男低音播放出来,更加增添的神秘的色彩。
  
  十几位身穿白袍的少女分列在牧师两边,她们是唱诗班成员,相信没有音乐伴奏,她们一样会把圣歌唱得有滋有味。
  
  教堂前排的座位早早就坐满了人,大多是乘船来这里做礼拜的乡下人,我是通过他们的衣着打扮判断出来的,相比城里人他们穿着比较随意。而那些城里就坐在他们中间,在教堂里人们不分男女老少,不分地位高低,如一家人一样。
  
  坐在第四排的一位大妈看到我正在找座位,就热情地喊我坐在她的旁边,长条凳上已经坐满了人,大妈尽量给我挪出一点地方,招呼我坐下。我做事一贯拘谨,和大妈这么挤在一起坐着尤其放不开。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漫射进来,给坐在后排的人们脸上撒上了一层薄薄的金粉,这是祥和安宁的符号。不多时阳光就照在了我的身上,也照在大妈那本圣经的页面,衔着页面久久不肯放开,不知为什么我像是被什么力量推举着迈向神秘的世界,那里充实而安宁,玄妙有不缺失自我,与现实中喧嚣的世界完全两样,时间被拉长了,我跌跌撞撞来到世纪之初,逗留在耶稣的故事中。
  
  大妈看到我手中紧合着的新约全书,好像明白了什么,就用无锡方言告诉我,牧师正在讲旧约全书的内容。我用普通话告诉大妈,我只有这本新约全书,这本书是我早年在新疆石河子老街教会受洗时,教会里的河南牧师送给我的。
  
  大妈又向我这边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的旧约全书摊在我们之间,用手指着牧师正在讲授的内容,示意我和她一起读书中相应的段落。
  
  人们彼此间一旦有了一致的追求,就会不问对方的年龄和地位,抛开世俗上的种种顾忌走到一起,世界有时就是这样奇妙。
  
  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得知大妈并不认识字,只是怀着一颗对主虔诚的心,逐字逐句紧跟着牧师讲解的进程。我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可是大妈确实在跟随着牧师讲解的进程,就像是一位满腹经纶的基督徒,能够准确找到圣经中相应的内容,认真指给我看,我好比是一位初次来到圣经大门口的拜访者。
  
  我开始用奇异的眼神打量起大妈,惊叹于她认字的能力,同时也感动于她对圣经虔诚和对我表示出的善意。
  
  大妈是用心在读圣经,我不清楚圣经中的文字是用怎样神秘的方式,进入到大妈脑海中的。在科幻小说中外星人就是用心灵感应交流的,我不相信现实中有心灵感应,可眼前的事实让我不得不相信确有其事,并且毫无争议应正了心诚则灵这样一个真理。
  
  我问大妈,既然不认识字,为何能够从圣经中领会到经文的含义呢?大妈向我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看着大妈虔诚而又无所适从的表情,我发现自己人心中生出了新的泉源,沿着岩石间的缝隙自由流淌,在填满岩石上的凹坑之后,不急不躁款款流出山涧。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大概是通感中的一种,我在一瞬间就把大妈的表情转化为我脑海中的泉源,大妈的表情中凝刻着坦然而豁然开朗的情愫。
  
  大妈一定是从圣经中获得了某种灵感,将书中的文字转换为表情各异脸庞。其中有慈母望着心爱的孩子时,流露出花儿一般的笑容。还有满脸含着泪花农民的笑脸,他们感动于一场及时雨。大妈就是在不自觉中研习着这种认知的潜能,把圣经中的文字同步转化为鲜活而形象的表情,以自己喜闻乐见的方式归纳整理到圣经的文字中,享受着圣经故事带来的快乐。
  
  我的目光机械地跟着大妈的手指在圣经的页面上奔跑,我的思绪却像轻轻荡漾在空中的云雾,随着风儿忽上忽下而变得纷扰起来。我还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根本无意提取圣经中的要义,无法把自己的注意力锁定在圣经的文字上,在我看来这些文字只是一些与我无关的符号,它们在我的脑海中还没有形成可爱的笑脸,不过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字符而已,与小时候陪伴我长大的那些小学课本上的文字一样让我厌倦。
  
  我小时候喜欢逃课,宁可去棉花地背一捆棉杆给家里烧火做饭,也不愿意听老师们枯燥的讲课。可是这里毕竟是大教堂,有着与教室里不一样的地方。我的身边有不少上了爷爷奶奶。到处都是基督徒之间相互关爱的因子。哦,因子,这的确够抽象的,我无法描绘出这些关爱因子的模样,但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热度。在这样温馨且来路不明环境,我决定不再“逃课”。
  
  (三)哭声迤逦
  
  我重新把注意力挪到圣经上,圣经中颂扬大爱的文字开始在我心理一点点发酵,这样的情景让我联想到雨水施加在叶子上的情形。
  
  叶子刚刚从树枝的怀里探出头来,就满心欢喜祈求一场春雨赶快到来,显现出调皮的模样来,期盼雨水快来呵护自己。这样有点忘情的样子,如同基督徒在基督像前双手合十,虔诚地将心扉打开一般。
  
  雨季悄悄来了,雨水叩哒哒地敲打着叶子,数也数不清的雨滴声,游走在林间。雨滴把叶子表面的灰尘冲洗掉,直到一点灰尘的痕迹不剩。这与其说是一种天意,还不如说两者之间各取所需,雨水在施爱中找到了自己的快慰,叶子需要一场春雨化解身上的淤泥。它们都在履行着上天给予的心灵契约。
  
  叶子们充分享受着洗涤过程的喜乐,雨水很细心,不但要洗去叶子表面上的尘土,还要连续不断轻叩叶肉部分,力图把沉积在叶肉中的异物拍出来,这一过程与基督徒祷告时的心路历程十分相近。
  
  一阵嘀嘀的哭声从我身后传来,我先是一阵紧张,随后又平静下来。我不是第一次在教堂里听到哭声了,在我的家乡石河子老街受洗的时候,教会中的所有人都因为感恩而泣不成声,这样的经历让我终身难。这次是我第一次在异乡做礼拜,牧师刚刚开始讲经就有人激动地哭泣,这让我深感意外。哭声来自教堂的偏厅,教堂里几根高大的立柱围在大厅四周,立柱和外墙形成了一个个小空间,自然就形成了若干个偏厅。由于正值早晨,阳光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角度从窗户上切进偏厅,偏厅比大厅略显昏暗,偏厅里人头攒动,他们相拥在一起。
  
  我不好上前去安慰他们,我知道,他们内心中一旦有了感恩就必须要释放出来。一定得到了主的保佑,一些见证奇迹发生,才让他们如此感动。可想而知此刻他们心如大海中的波浪无法平静,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幸福的时刻。
  
  情感在基督徒之间相互传染,就像一阵风儿刮过树林,树叶会不由自主打起节拍,那些本来安静的叶子也被带动起来,抓住时机,一节拍声此起披伏在树林中激荡,若波涛般扬长而去。有时风儿一连刮上几个小时,叶子就像一位不知疲倦的歌手,连连走出欢乐的乐曲,乐曲中充满了神秘感,声音时大时小,仿佛是忽近忽远风铃。我特意观察了一下树梢微妙的骚动,有时这样的骚动是局部的,伴着清澈悦耳的声音,仿佛在细声细语在和风儿深情地对话。
  
  阳光在中央大厅里转悠很久了,就是没有能够在偏厅落下脚来,没有阳光挤在偏厅里,边厅里仍旧是满满当当的,基督徒们情绪激昂,彼此间相互给予安慰,没有阳光仍旧不缺温暖。偏厅一开始就不在我的视觉中心,可是现在我却感到来自偏厅的神秘的力量,这力量来自于基督徒相互间的亲和力,时刻上演着感人故事,时刻在感染着中央大厅里的人们。
  
  偏厅相对隐蔽的位置,更适合让基督徒把情绪释放出来。有时他们的哭声太大了,我在中央大厅也可以清晰听到他们呜呜的哭泣声。这样的哭泣声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我发现中央大厅里有的基督徒也在跟着哭泣,一个接一个发出呜呜,呜呜的哭声。
  
  一时间,基督徒们的哭泣声在整个教堂蔓延开来。短促的哭声让我呼吸变得急促,带着嘶哑哭腔往往会拖得很长,让我更加不适。基督徒用哭声宣泄内心中的喜乐,是乐极生悲。我慢慢平静一些之后,发现基督徒的哭声中没有忧伤的成分,相反,我听久了,就感受到少有的轻松和愉悦。教堂里许多基督徒都在哭泣,只有当人感动至极时才会哭泣,信酣畅淋漓地哭上一场,无疑就是基督徒释放情感的最好方式。
  
  基督徒出于感激的哭声是暖色的,就像雨后的阳光那样光辉灿烂,给荷塘带来无限生机。
  
  (四)雨季里的荷塘
  
  阳光透过云雾形成的纱帐,听到雨滴弹击叶面发出清晰的嘀答声,立刻被那时近时远的雨滴声深深吸引住了,那些雨声优美的曲调中有着十分自然情愫,听着听着就入迷了。阳光想早点钻出云雾看个究竟,但执着的雨还是下个不停。雨天中,云雾总会把阳光裹得严严实实,生怕阳光会在雨天里着凉。
  
  中午时分,雨终于停了,阳光眯缝着眼从云雾中探出头来,隐约听到有雨滴声在耳畔作响。阳光定了定神,看到眼前是一片绿幽幽的荷塘,荷叶经过雨水的洗刷之后,显得十分清纯可爱。可是仔细听听,却听不到任何雨滴声。很后悔自己来晚了,没能亲临之前细雨弹拨荷叶的音乐会。
  
  天彻底放晴之后,还有一些雨水在叶片上游荡,看样子它们玩得很开心。没有了雨滴敲击叶面的嘀答声,阳光感到缺少了倾述的氛围,满腹的心事刚刚到嗓子眼儿,又很快咽了回去,悻悻然只好把静下心来,重温一下刚刚雨滴轻叩叶面的探询声。
  
  忽然间,荷塘东西方向传来水流的潺潺声,一股涓涓细流从高处荷叶款款落下,注入到低处的荷叶片上,低处的荷叶张开叶面接住这幸福的水流,不住地点着头。原来雨停之后,分布在荷叶上的雨水,由于自身重力的作用,不断向荷叶中心聚拢,荷叶中心的雨水渐渐多了之后,就会选择一个方向,把水倾倒出去。真是巧得很,下面一片荷叶正好接住上方荷叶倾倒下来的荷雨水。阳光看在眼里,感动于荷叶们相互合作的精神。荷叶们在潜心交流,彼此毫无保留分享雨后的甘露,哗哗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阳光看到半空中彩虹清晰的轮廓。
  
  阳光陷入沉思之中,它努力回想着之前雨滴的声音,想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去复原雨水淋在荷叶上时的景象。那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呢?雨滴一定是小心翼翼扑打在荷叶上,只有这样才可以发出轻柔而有节拍的雨滴声。与现在荷叶们相互间注水的哗哗声完全不同,哗哗声里有一种积蓄已久的情绪在里面流淌。那是高处的荷叶事先积蓄足够多的雨水之后,沿着荷叶茸毛筑起的通道下泄,泄在低处的荷叶,发出洪亮的声音来。与之相比,雨滴声像一个慢条斯理的倾诉者发出的呢喃声,而后者这是一位情绪激昂的管弦乐手,吹奏出连绵不断的欢快乐章。
  
  荷花已在卷曲的荷叶上默不作声,雨水的滋养使她更加楚楚动人,当它看到荷叶们相互交流,也希望自己快点张开花瓣,早一些分享荷叶们相互间的友爱,即便自己毫无这样的心里准备。渐渐荷花发现,荷叶们之间的交流是短暂的,当阳光照射在荷叶身上时,微风就会跟着凑热闹。风虽然不大,但是叶子们怀里都有一团雨水,只要微风上前略微摇上几下,叶子就像喝醉了一样,东倒西摇起来,怀中的雨水左突右奔,不到一会功夫,荷叶怀里的雨水就消失殆尽,连同那款款的注水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荷花感到很扫兴,低头看到身边有两片蜷曲着的叶子,紧紧闭合着的叶子,貌似受了什么委屈,把自己收的很紧很紧,不愿意和外界交流。到底是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让叶子有这样的委屈。不过荷花很快从脑海中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两片叶子或许会是为了给自己让出通道,好让雨滴直接抚慰在花瓣上。那些卷曲的叶片是刻意收起的,叶面上没有雨水的滋润,所以才干涩不堪,收缩得越来越紧。不过,荷花这样的推理中自己是直接的受益者,感到心中有很多的亏欠,但愿这不是事实,更期望有一个凄美的传说,来拯救自己愧疚的心绪。期望那连片荷叶是因为交流的障碍,暂时没有找到意中人,就以这样的姿势守着一份贞洁,这样不但合情合理,也也让人实在感动。
  
  荷花紧紧依偎在卷曲的叶子身上,想把自己身上的雨水分给卷曲的叶子,想看到叶子舒展开来的样子。可是几经努力,卷曲的叶子还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也许自己给予的抚慰不是卷曲叶子所需要的那种,根本无法替代叶子意中人所给予的慰藉。荷花有点茫然,心想,有些情感就是这么奇怪,只有唯一了之后,才有唯美的可能。情急之下,荷花抬头看看天空中的彩虹,七色的虹桥跨在荷塘上,维系着雨后天晴后的美丽情愫。彩虹中不同颜色相互规范,相互交融,能形成灿烂的友谊纽带。
  
  基督徒像婴儿那样无所顾忌地哭泣,他们就像驼队在沙漠中行进数月之后,终于遇到一谭清洁的湖水,霎时间心中萌生了生的希望那样。教堂是基督徒相互间交流心声的地方,也是向主倾诉的地方。对主感恩的哭声此起披伏,恰恰就是做礼拜时的进行曲,无时无刻都激发着感恩的气息,每到这一刻,基督徒都十分愿意把激动的音符撒向教堂的每个角落。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人的生命中太需要这样的哭声了,这样的哭声和婴儿的哭声是有区别的,婴儿的哭声里带着天真的气息,就如溪流由山涧款款而下,迎着阳光看去会看到一根亮晶晶的光柱,似乎闪耀着思想的光芒。其实那些光芒来自阳光下的条件反射,是一种自发的状态,谈不上什么思想的境界。相反,基督徒的哭声是有境界的,基督徒的哭声与悲戚无关,悲痛中的人们不会在意鲜花与喝彩,基督徒的哭声却是要和同伴们一起分享的,需要一起喝彩,真心实意想把心中的喜乐与兄弟姊妹们分享,这是乐于分享彼此快乐的境界。
  
  牧师也在哭泣,他不得不中断讲经。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端起茶杯,很有意味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又抚了抚金丝眼镜。这样哭声一片的会场,是不受任何人掌控的,基督徒的哭声源自他们内心中对主的感激。
  
  牧师放慢了讲经的节凑,语气尽量变得平和,力争把圣经的要义传递给在场的信徒们。教堂里的哭声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牧师不自觉提高了嗓音,讲经的节凑也时快时慢起来。
  
  在我看来,这一切似乎都是主耶稣事先安排好的,幸福的哭声联动着每个人的心思,时刻渲染着教堂中的欢乐气氛。
  
  带着哭腔的默诵经文声,倾注了基督徒全部的情感,基督徒在忘我的氛围中与主交流,把心中要说的话都说出来。我注意到,一开始对主感激的哭声来自偏厅,而后哭声就如海浪般涛声不断,蔓延到教堂的每个角落。哭声像一剂贴在基督徒心灵上的灵丹妙药,在充满感动情愫的教堂里,抚慰着基督徒心里最柔软的部分。哭声可以把沉淀在心头的杂念清理干净,在这样特殊的氛围中,善感的心一旦被触发,就无法再克制了。
  
  我来到大教堂做礼拜,就是想在这样的哭声中反思,把心中对主的种种疑虑去除掉。每逢做礼拜时都会有人哭泣,在这样的哭泣声中享受感恩的心,是基督徒不再掩饰的秘密,每个基督徒都希望在彻底忏悔中得到永生。
  
  信仰上的事情有时很感性,有时又很理性,有谁能说得清呢?
  
  (五)《月光,雨水和叶子》
  
  秋天的夜空就是很有情调,它的情调主要源自于精明的月光,每到夜晚来临时,月光出于安全的考虑,先在树梢上着陆,观察一下周围的动静,感觉一切都正常,就跳到隐蔽的小树叶上面休息。
  
  叶子一天天跟踪着月光,暗自数着月亮的轮回,到了中秋时,叶子发现月亮变得圆滚滚的,一圈柔光环绕在月亮周围。
  
  月光沿着叶子的边缘滑行,身上沾满了叶子的清香,感到有点陶醉了,于是顺着叶子溜到地上,细细品尝起叶香的风味来。
  
  午夜时分,月亮升至中天,本来安静的风儿骚动起来。空气中渐渐有了潮湿气息,这是雨水即将到来的前奏。月亮光变得昏暗无比,可仍在潮湿的空中艰难前行着。雨水在空中不断凝结壮大,不一会儿就滴答滴答,落在叶片上,发出轻柔的声音,正在酣睡的叶子对此全然不知。
  
  树上有几片干枯的叶子,雨水似乎也无法挽会它们生存的气息,那些即将干裂的身体无法再享受雨水温柔的抚摸。叶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准备迎接脱落的瞬间的阵痛,痛过之后自己的生命就彻底终结了。
  
  雨水滴落在叶子上,把万物流转的意识传达给叶子,告诉叶子万物其实都在流转往复,流转并不是简单的交换,流转是万物存在的行为方式。
  
  雨滴开始寻找一切和生死有关的话题,想用生命的往复流转来解释物质之间的相互关系,用轻柔的摩擦声,和清脆的撞击声,把一些道理读给叶子们听。可是秋天的气候渐渐变凉,叶子们的面容焦黄不堪。这让雨滴很感忧伤,不禁联想到垂暮中的叶子就要和树枝分别。
  
  叶子在焦急中等待着和树枝分离的那一刻,这样的等待既漫长而又无法掌控,毋庸置疑这是非常痛苦的,叶子说不清这种痛究竟属于哪一类痛,不过敢肯定地说,这样的痛一定是最痛的那种,会痛过身体与树枝分离时,那一刹的疼痛。
  
  大妈一边听着牧师讲经,一边用手在圣经上比划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也同时在演讲。不过至始至终都在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感谢主,感谢主。”我深知大妈说出这样的只言片语,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完全是出于她对主虔诚的心。“感谢主”这三个词在大妈那里,不是简单而机械叠加在一起,每次音调都会有所起伏,大妈的情感在起伏中升华,犹如云雾中的山峰,层峦叠嶂。
  
  我竟然也在重复着同样的话,似乎不这样做,就会对不起自己。可是在我重复几遍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潜意识中已经受到某种暗示,大概就是来自“感谢主”的暗示。我的意识已经不能做出判断,只好随众念着“感谢主”,一遍又一遍。就像我两年前在家乡石河子受洗之前,先在聋哑人家里那样,不断地念叨着相同的一句话:感谢主!不过我明显感觉到这次心儿跳得更快了,会不会是自己对主的诚意有所增加了呢?
  
  (六)《受洗前的祷告》
  
  认识哑巴大哥是通过他的媳妇,他媳妇是一位朴素的中年妇女,在新疆石河子医学院做清洁工,工作之余她经常给我们病员讲圣经中的故事。久而久之我就成为她忠实的听众,喜欢圣经故事中的人物,虽然他们都是一些外国人。哑巴媳妇并没有传教的意思,可那些有关爱与被爱的故事,对我来说既神秘又带着幻想,圣经故事与那些古典小说是有很多区别的,最大的区别在于圣经故事可以在听众之间产生互动,也就是说,圣经里的故事更容易深深打动人们的心儿。有时哑巴媳妇也会告诉我们一些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诸多奇妙的灵验。
  
  有一天哑巴媳妇告诉我们,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河南牧师要来石河子讲课,有谁愿意去可以先到她家,然后和她的爱人一起到老街教会做礼拜。吃过午饭之后,我和一位麻醉师来到哑巴家,一位中年男子微笑着看着我们,就是不说话。互相静默片刻之后,他用手指了一下墙上的耶稣画像,然后两眼微闭,双手合十,很有示范的意味。我想他不说话大概是只会讲内地方言,怕我们听不懂,所以干脆来个一声不吭。我是生在新疆的军垦二代,叔叔阿姨来自祖国各地,听惯了南腔北调,啥样的方言没有听过,大江南北的方言也学了不少。没有语言上的互动,我感到在我和哑巴之间横着一道高墙,交流的不畅让我感到十分不自在。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肢体语言把我的心思泄露出去的,哑巴媳妇察觉到这种交流上的不畅,赶忙给我们解释,这才得知她的丈夫是一位聋哑人。
  
  哑巴家很简陋,布艺沙发的弹簧把沙发表面顶得凸凹不平,若不是一层结实的化纤布裹着,弹簧恐怕早已裸露在外了。沙发上方的墙上挂着耶稣受难时的画像,我第一次这样近距离面对耶稣的画像,它带给我精神上的震撼与那种物质上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画像上耶稣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他让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感到平庸和无地自容,耶稣为了人类的平安情愿自己受难,耶稣要拯救人类,可是谁来拯救耶稣呢?
  
  我们四个人一起跪在沙发上,面对耶稣像开始祷告,我看到他们三个都郑重其事把眼睛闭上,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随后就听到三个音律的祷告声。这样一板一眼的祷告在病房中是无法见到的,我们四个人的时间都归结在这样一个不大的空间里,不知何时才能够发给我们每一个人。我感到时间在原地打转,我的时间围着哑巴媳妇的祷告声打转转,一圈又一圈,它顺时针转着,效仿西大渠里的漩涡,一如既往顺时针打着旋,我无法去改变。我想当有一天我去麦加朝圣时,我的时间沿着逆时针旋转,和尼罗河中漩涡的方向取得一致。
  
  哑巴媳妇的祷告声就像远道而来的水不断涌入,水面在升高,我有点不知所措,心中莫名其妙开始颤栗,我的耳朵似乎变成了一道声音的闸门,把那些与我命运无关的祷告声阻挡在思想的外围。这样祷告的节奏是要把我从现实中拉到一个虚幻的空间里吗?我一边想着一边埋怨自己的唐突,究竟来到这里做什么?我无法从这样的氛围中逃脱,只好把眼睛闭上,一切听从哑巴媳妇的安排。一想到他们祷告时的表情,感觉是在比试谁更加投入,我就好笑。可是我的笑意很快就被此起彼落的祷告声打断,如昙花般稍纵即逝。我幻想着自己进入到一个科幻电影中,祷告声把我领向一扇开启的大门,门里面有很多人在一起祷告。想到这里我心中不安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我吃力地把眼睛睁开,想证实一下那个伴随我长大的时空还在不在,我熟悉的世界是不是已经发生漂移。
  
  我重新扫视了一下身边的三个人,感到他们的确不是在做样子,完全进入到忘我的状态中。我是多么悠闲自得,不但用祷告,而且还在窥视别人三个人的祷告。我是在逃课吗?从门缝中窥视到同学们的一举一动。
  
  可是不久我就又自责起来,这对其他正在祷告的人是多么不公平,我不喜欢自己游离在群体之外孤芳自赏。
  
  我用力再次把眼睛闭上,若想再次睁开眼就得用十倍的力气才行。我闭上眼不单纯是一件力气活,首先要克服内心中的不安全感,确认在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其他人不会侵害我。哑巴的坦诚早已用实际行动表达出来了,哑巴媳妇平时就善解人意,现在又用祷告声传递着善意。那么身边还剩下一位既熟悉又无法琢磨透的麻醉师。我永远都记得她给我打麻药时的样子,做手术那天,就是她用纤悉的手托着我的下巴,用食指丈量着我的腮帮子,命令我的嘴巴一张一合。然后在上下颚的交汇处点压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个记号,随后就用麻醉针头的刺入点压处,过了一会儿,用一根探棒捅着我的上牙床,问我痛不痛。现在没想到这样一个医术精湛的麻醉师就在我身边,目前她在专心致志地祷告着,也许马上就会找到她心中通往快乐的穴道了吧!
  
  我现在完全可以闭上眼学着去祷告,我想看到自己用力闭上眼祷告的情形,会不会和他们三个闭上眼祷告时一样滑稽可笑呢?只可惜身边没有相机,就是有了相机也没有谁有时间给我拍照。我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其他三个人闭眼祷告时的样子,我想自己一定和他们一个样子,我刻意闭眼用劲自然会大些,眼角一定会生成相比其他三个人更多的鱼尾纹。他们三个闭上眼睛的时候是多么从容。
  
  我眼角上过多的皱纹也只有我才会注意到,没有谁告诉过我祷告时必须把眼睛闭上,只是接踵而至的祷告声暗示我必须把眼睛闭上,在我关闭视觉的通道之后,才可以和主耶稣有充分的交流。此时,耶稣在我的脑海中似乎仍旧活着,一个有血脉和体温的长者向我走来。我听说过耶稣人们医治百病的故事,我希望他从画里走出来,用手抚摸一下我的额头。
  
  想到这里,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赶忙把眼睛睁开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身边的三个人还在祷告,似乎现实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干系。眼前的耶稣像好像比刚见到时大了很多,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像一个在会场上放哨的局外人,对会议主题漠不关心,只在意那些会场上花边新闻,比如谁在会议当中开了小差之类。我似乎有了分身之术,一边在会场上放哨,一边在会场上开小差,这是多么矛盾和不可救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神不守舍这样一个名分,我开始装着和他们一起祷告,我的祷告音节总是比其他人慢半拍,这是要预留充足的时间来复制他们的祷告词。
  
  跟在哑巴媳妇后面祷告是一件费力的事情,哑巴媳妇吐字很快,我跟上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麻醉师接受过高等教育,吐字比较标准,就是与我隔着两人,我无法跨过哑巴夫妇俩的祷告声去扑捉麻醉师的祷告声,哑巴大哥紧挨着我,按说我是近水楼台,可是哑巴大哥的祷告声像是两个唢呐同时在演奏,我拎不清其中的节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用心分辨,可是无法整理出哑巴大哥表达的内容,这支支吾吾的祷告声,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一位哑巴说这么多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向人倾述,哑巴大哥的祷告声抑扬顿挫,在身边三个人的祷告声中我很容易就能辨认出哑巴大哥的声音。不单单是因为哑巴是男声,主要是哑巴大哥会发出连续的长音节,并且声音时高时低,本来该平滑的地方却拐一个弯,不容分说就把我的听觉引导到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去了,等我好不容易定下神仔细品味的时候,哑巴大哥的声音又沿着原路绕回到起始的地方。我根本和哑巴大哥对不上口型,这不能怪我不认真,哑巴的口型忽左忽右,像是在说绕口令。无法跟上哑巴大哥祷告的节奏,我也是有收获的,从哑巴大哥坚定的祷告声中,我听到了一位聋哑基督徒对主虔诚的心声。
  
  这一幕幕让我想起了秋天时的叶子,每到秋天时,我都会体味一下树叶身上的色彩变化。有些色彩只是伏在叶面上很浅的地方,比如那些叶面上的大红色,几场秋雨过后,就再也找不到它们的身影。叶子变得十分憔悴,这是就是叶子深秋时的结局。秋后叶子们通往来年春天的大门就被无情地关闭了,这是自然的选择,我习惯上会把那些无可抗拒的现实推给自然,这种推理就是我心灵上的安慰剂。
  
  我在小时候有过两年的失聪,深知聋哑人的内心感受,孤苦与寄望共存着。当我现在面对哑巴大哥时,我却接受不了上苍为什么要像对待一片即将落下的叶子,对待一个诚实的中年男人,过早关闭他聆听世界的通道。我童年时有过近两年的失聪,可是在失聪两年之后,我的听觉如春雨后的小树芽,毕竟又次获得了勃勃生机。
  
  失聪带给我的是绝望,我躲在角落里目睹人们的表情,想从他们的口型上寻找声音的感觉,可是每次都很失望。我拼命拨弄咚巴拉,想让它发出悦耳的声音,来陪伴我。可是咚巴拉在沉默。我曾经走向空旷的田野,张开嘴把阳光吸进嘴里,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大叫。
  
  无风的时候叶子沉默不语,叶子把脸转向太阳获取支撑生命的能量。
  
  我深知平时聋哑人的内心世界有多么痛苦,上苍关闭了哑巴大哥通往声音世界的大门,可是在祷告的时候哑巴大哥心中一定是明亮的,有一个太阳时刻温暖他,这就是耶稣基督在给支哑巴大哥力量。
  
  耳朵的蔽塞无法挡不住聋哑人对信仰的追求,当我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的时候,我渴望和人们交流,想从周围人们的眼神去揣测他们的意图,想从人们的举止中猜测他们的心意,在那段失聪的日子里,我的眼睛就这样被冠以更多的功能。
  
  聋哑大哥如何进入到耶稣基督的世界中,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墙上耶稣的画像只有一种表情,耶稣并不会从画像里走出来,亲自来传授福音,在我看来,耶稣不过是一个过世很久的老人,他的画像最多就和古代那些圣人们一样,只是一个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圣经跟那些流传下来的史书一样,传诵着做人的各种理念。据说圣经是在耶稣过世后的几百年中,那些追随者收到主的心灵感应,把主的事迹和话语写下来,最后成为现在这样一本圣经的书。
  
  耶稣的话语通过圣经来传播,基督徒是最为直接的传达者和受益者。哑巴媳妇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可想而知,每天读一段圣经对哑巴媳妇是件多么愉悦的事情。哑巴媳妇和圣经中文字的交流该是和自己最信任的人交流一样,把心扉彻底打开来倾诉一番,听不到任何反馈的声音,心中是坦荡无比的。哑巴媳妇祷告的时候确实同对自己的爱人说话一样,细声细语。就算是对方不能够听见,但是确信爱人此时正耐心地听着就足够了。
  
  哑巴无疑就是哑巴媳妇祷告时最忠实的听众,虽然他无法听到来自世界的任何声音,但是他用心来聆听一样可以扑捉到媳妇祷告时的能量,不排除有获得灵感的可能。这样的判断可以从之前哑巴专注的祷告声中,以及在随后受洗过程中发出的哭声中得以验证。
  
  (七)受洗
  
  看惯了秋天时满地的落叶景象,我反不忍抬头望向那些仍旧悬在树上的惨叶,感觉那些滞留在树上的叶子很孤单,它们形单影只,不过从他们的行为中我却看到了一种顽强的个性。虽然挂在树上,秋天的风雨拿它们没有办法,冬天的寒雪也对它们无计可施,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仍旧会在树上看到它。
  
  从哑巴家出来之后,我们骑着自行车来到老街教会。一排低矮的土块房,和民宅没有什么区别,房子里摆放着一些课桌和几十个长条凳,若不是事先知道这是教堂,我还真把这里当做一个教室了。教堂里陆陆续续在进人,以中老年人居多。
  
  牧师缓缓走向讲台,讲台上放着一个水盆,我想所谓受洗是不是就要用水把我洗上一遍,不过还好,我开刀时留下的伤口是在上牙床上,已经完全愈合,可以经得起水洗的考验。牧师用手在水盆上方比划几次之后,闭上眼开始沉长的祷告。这次我听清楚了祷告的内容,是一感激也是忏悔,原来正宗的祷告是这样的。
  
  记得小时候每次逃课之后我都会当着全班的面,做这样深刻的检讨,原来我早就会祷告了。没过多久牧师的情绪有点失控,声音越发颤抖起来,感觉还带着哭腔。台下众人赶忙迎合着喊:阿门,阿门,有些人也哭了出来,似乎这就是祷告即将达到高潮的先期预兆,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外。不曾想一群成年人会在这里哭泣,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让我毛骨悚然。在哑巴家里祷告时,我还可以抽出空来胡思乱想,可是现在却被一片哭声搞得心情一团糟。我不知道该不该跟着众人一起哭,难道哭泣是另外一种祷告形式吗?我强打起精神四处观望,感到好奇和恐惧。
  
  身边哑巴大哥的情绪也开始失控了,他祷告时拖着稀稀拉拉的哭腔,就像是大提琴的一根弦松了,乐手还在继续演奏。哑巴大哥的哭声很特别,如果从哑巴大哥哭声里去猜测他的内心世界,恐怕大多数人都会误解的,我明显感到这次哑巴大哥比在家中祷告时更激动了。
  
  牧师停止了祷告,端起一盆水走下讲台,用手把盆子里的水依次撩向众人,人群开始沸腾了。当牧师把水洒向哑巴大哥的时候,哑巴大哥看也不看,闭着眼并且把呜泣声拖得更长了。牧师到我的身旁,同样把水洒向我,还把一本新约全书递到我手中。我感到自己游离在现实之外,有点超脱和恍惚,我还没有做好接纳基督的心理准备,我来到这里多半是出于好奇心理。
  
  (八)边厅亮了,我的心儿亮了。
  
  叶子就是树木生命中的嫁衣,叶子的精彩表现给树木的生命增添了栩栩生机。当阳光被叶片吸附在身上时,阳光表现出特别安静的神情,阳光的喘息声平和许多。叶子和阳光在用耳语交谈,谈些什么我无法知晓,不过我能够从它们的肢体语言上,感到温馨和祥和。
  
  阳光几经周折还是沿着窗户斜撘在边厅里,阳光来到偏厅有点迟后,不过仔细想想还有恰到好处的。在大半天时间里,偏厅都出于昏暗之中,这样的氛围有利于人们充分释放情感,也回避了不修边幅的嫌疑。
  
  当礼拜即将结束的时候,偏厅里来了阳光,基督徒在偏厅里已经把情感释放的差不多了。
  
  偶尔可以看到有些基督徒拥抱在一起,阳光贴着他们的身体滑到地上,偏厅不是舞台,现在却成为了最亮的地方。来教堂聚会的人们都是以兄弟姊妹相称的,相同的宗教信仰,使得那些在常人看起来比较点私密的事情,在偏厅里就变得很平常了。偏厅里的阳光是温暖的,偏厅里的阳光当然不会拒绝基督徒释放情感。
  
  耳畔传来唱诗班的歌声,歌声穿过教堂中央大厅,倾泻在边厅里。舒缓的乐调抚慰着每个基督徒的心。这是一场音乐洗礼,圣歌带个每个基督徒无比的喜乐,回想起那些来自主的恩典,基督徒新生感激。不能够用语言表达清楚的感激之情,就只好用歌声来表达,这是一次音乐的契约。我仿佛又一次跨进石河子老街的教堂,一间很普通的平房里,哑巴大哥在唱圣歌。
  
  一旦有了风的吹拂,叶子就像一个顽皮孩子那样摇头晃脑,一旦没有风的吹拂,那些附着在叶子上的雨滴,就可以懒洋洋在叶片上多待一会儿。雨停了之后,荷塘里仍旧拉着长长的注水声,荷花感到阳光就要来了。
  
  教堂中骚动起来,原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基督徒哭得昏了过去,众人赶忙把她抬出教堂,当唱诗班歌唱停止之后,教堂外却传来了急救车急促的呼叫声。我看到大妈眼中闪着泪花,想用手擦去大妈脸颊上的泪花,可是我转念一想,大妈眼中闪着的是幸福的眼泪,眼泪里有很多感激和期待,对大妈来说,泪花留在脸上是一件幸福事情。
  
  大妈的圣经中夹着几片枫叶,枫叶在和圣经轻声交谈,临别时我问大妈要一片枫叶,放在我的新约全书里。
  
  教堂中的人们逐渐散去,我和牧师最后走出教堂。路边的垂柳已经挂满了绿叶,叶子在风中微微地颤抖着,好像在示意风儿为它们多挠些痒痒。叶子们想有痒痒的时候就对风产生了依赖。春天里除了挠痒痒的事情之外,还有很多更有趣的事情。当风经过垂柳的时候,垂柳就扬起了马尾辫,这种互动令我感动。
  
  牧师谈到他的过去是如何在南京神学院学习的,谈到他儿孙满堂的幸福家庭。闲聊中煞有介事地用手指了指着路边的广告牌,小声说道:如今社会发展很快,商业气息很浓,人们的物质欲望膨胀同时,内心却越来越空虚了。
  
  林荫道中传出叶子们的风言风语,叶子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和风儿交谈着。我猜想,是不是在夸今年春天来得早,要不就是早晨看到谁家娶了新媳妇。总之,不是在谈论人们做礼拜的事儿,叶子们不会像我一样,如此用心关注做礼拜的事情,不过它们在谈论其它话题时一样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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