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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走近录像厅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我从驻地走出来,怒气未消。心里委屈——什么破领导!多干活还不对啦?不就是看人家忙不过来搭把手嘛,怎么叫不务正业!我不干好吧,我出去玩儿!
      
      大门口右侧, 一块小黑板,用彩色粉笔写着几行字。
      
      今日放映:
    《英雄本色》
    《天若有情天亦老》
      
      当年鹰厦铁路正在施工,我们的驻地离火车站很近。门口有个录像厅,扩音器里“叮咣叮咣”的响动,像是在打架。苏队长叮嘱过大家不要进去,那不是小年轻去的地方。队员里十八九岁,二十出头儿的新工居多,老工人都拿我们当自家的兄弟,初来乍到的,除了外出施工,就是在院子里打羽毛球,在宿舍里甩扑克,聊大天儿。没人出去乱逛。我忽然特别想进去瞧瞧。至少可以躲起来——哼!让他们找不到!
     
      十几级窄窄的木板楼梯悬在空中,像儿童搭拼的积木,踩上去咚咚响,听起来肝儿颤。顾不得高跟鞋碍事,吸一口气,侧着身子横挪上去。
      
      阁楼看上去像个小型会议室。一排排椅子、长条凳,满满当当。正面,空空荡荡的大白墙,前面小桌子上放着一台录像机。北面的窗户遮着厚厚的窗帘,室内昏暗潮湿,气氛有些暧昧不明。

我十岁时看的露天电影,空地上支一个大幕布,漫天漫地的人们,坐着站着,说着笑着;小孩子满处乱跑,欢天喜地。幕布两边都可以看电影,只不过背面看到的像镜子里的图像,全是反的。小兵张嘎左手拿枪,左手吃饭。怎么过了十年,人们的行为变得鬼鬼祟祟,演个电影也要故弄玄虚,神神秘秘,这算左了还是算右。
      
      一个年轻女孩,坐在小桌子后边吃东西,站起来招呼我,看样子很吃惊。她长得很美,皮肤如水,眼波含情,像她手里的雪糕,清爽迷人。我本来忐忑的心瞬间坦然——这个光线黯淡的地方因为她的存在,一下子显得敞亮。
      
      录像厅里人多起来。男人占了大多数。烟味浓了,汗味臭味夹杂在一起,怪怪的,我捂住鼻子和嘴巴。心中暗笑,就是真的有人到这里来,也找不到我,呵呵。松开手,嗅觉失灵,像在菜市场呆久了,各种气味混杂,没了感觉,居然能忍住。
     
      女孩旁边多了个男孩,手里的录像带比砖头还大,他打开录像机把砖头推进去放好,退回角落。对面墙上出现几个身材高大的人影。一个女子被人逼迫,坠楼而下,地上扯断的磁带,在风中不安地飘动……
      
      这是我第一次看录像,慢镜头的效果制造出紧张气氛,周润发的长风衣飘起来,迷人的眼眸藏着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他的快意恩仇,他的大义凛然,他的阳刚之美,让人陶醉——太帅了!他和朋友之间那种情谊,比刘关张毫不逊色。这正是少女心目中的大英雄,我立刻被迷住了,仰慕不已。
      
       片子结束之后,男孩站起来换录像带。再次退回角落里,提个塑料袋,里面隐隐看见空的饭盒,他猫腰绕过前台走出去。

刘德华后脑勺挨了暗算,鼻子一直在流血,眼看活不成了,他的女友在街上绝望地跑着,我噙着眼泪盯着屏幕,暗恨刘德华,打架没有好结果;张曼玉梳着马尾辫,嘴里嚼着口香糖,耳朵里塞着耳机,身体一晃一晃的跳舞——男演员竟然还是刘德华……
      
      老板拉开窗帘,阳光冲进来,照见无数灰尘飘飘起舞,惨白的墙空空如也,周大哥不知去向。仍然沉浸在剧情里的人们,像是在梦游,随着众人往外走,不甘心的一步三回头。
      
      重新回到地面,我把眼睛眯细,站定。忽然看到楼梯上走下四五个同事,是王工长和同学们。王工长眼神深邃,仿佛洞悉一切,像极了周润发。他走过我身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别自己去,找他们几个跟着——他们几个大步流星走远,恍惚间我又看到江湖里的周老大和他的兄弟……
        
      大会议室里,苏队长正在和同事谈话。见我进来,假装没看见。接着训姜岩,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找也找不到,叫也叫不应!你带回来那个女的,怎么那么别扭呀!穿个大红袜子招摇过市。以后不能往楼里带外人啊。姜岩不过十九岁,和当地的女孩子打得火热,行踪不定,他面红耳赤地争辩,自己又没有妨碍别人,领导管不着,该干的工作马上去干,不耽误。

      领导后来真的没再管我们。我因为迷上周润发而连续去了好几次。印象中,当年看了好多录像。枪战片恐怖片居多,由此熟知了许多港台影星的名字,醉心于周润发赢得金钱和自尊的潇洒;喜欢看《龙门客栈》里那个手艺精湛的鞑子表演剔骨术;对于打打杀杀的场面,隔着遥远的距离替剧中人提心吊胆。少年时看到的电影《画皮》,父亲曾经让我们写过观后感,本来害怕的事经不住剖析,三两下现出原形。所以对鬼片也蛮有兴趣。两个鬼住在一栋房子里,男鬼总是打女鬼,被道士施法之后,女鬼反过来把施加给她的恶行打包回敬——给我嘬脚趾头!这是那女鬼唯一的报复行为,惹得人好笑。
      
      一个女杀手,有着模特般迷人的身材,脸蛋儿,午夜出没于欢场,专门蓄意谋杀侵犯她的色狼,在舞厅作案十几起。她在大腿上绑着致命的匕首,当衣裙被撩起的时候,也是妄为者毙命之时。她被抓获后,我的同情心泛滥,希望她逃走。 也有变态的镜头,一个色魔,将被害的女子身体的一部分用药水保存,看着颤巍巍的肉体和男人的邪恶表情,像吃了个苍蝇脑袋。遂低头咒骂导演,演员,乃至录像厅老板。

      夜里两点饿醒了,下楼,独自去夜市吃碗花生酱拌面。正撞见录像厅散场,影影绰绰挤在楼梯口的看客们,像夜幕下的幽灵,一团一团的掉下来,四散开去。抬头看阁楼,悬浮在半空的窗口,透出昏黄的亮光,像个摇摆不定的纸灯笼。微风吹过,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多年之后,街头上演城管驱赶小贩的现实版,我总能联想到香港大片中挥舞大棒的警察;即而,赌博与吸毒成为明星陨落的暗器;整容的明星越来越像狐狸精;我和很多女工成为改制之后的牺牲品,服从领导安排,“自愿”离岗,另谋职业。录像厅早已消失,DVD也很快淘汰,网吧,3D,4D电影,跟新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手机成为新宠。我仍然晚睡,却再不敢满街乱窜。掀开窗帘的一角,夜色昏沉,深不见底,小马哥一去不复返。我得到一套冯小刚的《血色浪漫》,看得上瘾,心平气和起来,至少,不再崇拜那个“不做大哥很多年”的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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