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秋的街道走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1:48 编辑 <br /><br /> 沿着秋的街道走
　　 天空越来越高远明朗，大朵大朵的白云漂浮在蓝天上。绿化地带的草色已深，有点芜杂，牛筋草在秋风中悄悄结籽。有的地方，园艺工人正在进行割草作业，倒下的青草被太阳一晒，草腥气直窜，夹着热烘烘的气息扑进人的五脏六腑，这种纯自然的草香，充盈整个街道。
　　我行走在人行道上，靠左是围墙，不算高，黛色的墙泥，每隔一段，墙上开有不同图案的花窗，顶部黑瓦铺成，瓦楞层层叠叠，有顺序地排列，带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江南韵味。墙脚长着一片片黄绿色的苔藓，下面是花坛，栽种着花草树木，墙根的花草长得散漫，看上去不是人工种植的，是它们自己从地下冒上来的。长势最茂盛的应该是那几株风仙，绿叶互生，花也开得落落大方，红的，白的，紫的，色泽分明。我小时候就知道，凤仙花不仅可以染手指甲，凤仙的根、叶、花、子都可做药治病。那时，看见过奶奶把晒得十分干瘪的凤仙叶揉碎，放在一个石臼里，再放进生姜和白酒，一起捣成糊状的东西，敷在我扭伤的脚踝处，用纱布绑好，一夜后，我感觉肿痛好多了。从此，每到这季节，我最想见的植物就是凤仙了。
　　围墙上的凌霄花开得好看，像储存了阳光的灯盏，温暖着每个注目它的路人。一条洁白的长毛狗小跑在花下，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叮声，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在不远处回转过来，唤着：“雪雪，跑快点。”
　　这条街道不算陈旧，但和与它平行的那条新大街相比，明显老了，被中间的几间小店面挤得歪歪扭扭。这里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刚刚开业的门前依旧红地毯，大花篮，而生意冷清的早已拉上卷帘门宣告终结。一个专门卖福利彩票的门口牌子上写着“福利彩票中奖10万元”的字样，这年头，福彩体彩名目繁多，彩民都企望着一夜暴富，买彩票倒是很勤快的。
　　彩票屋白墙黛瓦，地处街角，门口有棵金桂，满枝缀着金色花蕊，馨香阵阵，在秋阳里酝酿而成，因而香味特别甜润，沁人心脾。
　　这样的味道令我忆起了家乡的稻花香。生活在城市的热闹处，内心却向往坐一趟渡船，渡我到人生的过往，穿行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间，闻一闻那旧时光里的味道。
　　印象中的地方，是大片金黄的稻穗，金色在垄上流动，流动成热烈的火焰，人们的胸腔充满了稻穗的香味。还有窄窄的田埂，湿润的泥土，开着小白花的马兰草。仿佛看到年少的我仰面躺在草里，看蓝天上白云朵朵，嚼着芦茅根，梦想长大。
　　每个小村被成熟的稻子簇拥着，村子的名字都很拙朴，也容易记住，就像儿时伙伴们的名字，可以叫出一长串。成熟的季节，田野和村子都热闹起来，人们忙着收割，到处响起沙沙声，还有老队长爽朗的吆喝声，他知道这样的季节不能等，他知道幸福就是颗粒归仓。那会，我是一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孩，提一只竹篮，捡拾稻子，它们像一枚枚沉甸甸的梦想，藏进那一段时光里。收工回家时，我跟在大人的身后，被夕阳映红了脸，心想，我是一棵秧苗，终有一天会长大成熟的。
　　如今，我发现中年的自己，长成了一棵谷粒饱瘪参半的稻子。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其根曰静，是谓复命。”大千世界，自然万物由动而生，由静回归到根源。老子道出了生命的本质，他讲的是自然的常道。在这热闹的世间，每个人都有一个归处，大抵如草木，生长在四季，花开花谢，叶落归根，回到泥土。认识了这点，不管自己成了一棵怎样的稻子，得好好向田里的稻子学习，如何走向成熟，收敛浮华，笃实而行，复本归真。

　　在丝丝缕缕的桂香中，来到老城区的石拱桥头。通往菜场的桥上人来人往，桥南两条小巷里弥漫着各种熟食的香味，新出炉的糕点，刚刚从油锅里捞起的鸡肉排条、鱼块，等等。我的目光缓缓移动在这样的繁杂中，不用记住什么，只在俯身的时候，嗅到了人间的烟火味。
　　我习惯穿过一个窄窄的巷子回家。巷口架着一只大铁锅，糖炒栗子的香味飘得很远。蛋糕店里的鲜肉月饼早就涨价了，每个三元钱，但吃起来很松软，馅也不油不腻，肉汁微甜，是我喜欢的口味。各种广式月饼和苏式月饼整齐地叠放在上面，提醒人们中秋节已经拉开序幕。
　　一个穿灰色衣服的中年男子一如既往地在巷内的拐角处摆地摊，身子斜着靠在他的旧三轮车旁，那些零碎的物件排放整齐，大多用品都在一到三元之间。有几个年头了，我见他一年四季在这里营生，有时我会想，他这么辛苦，而生意寥寥无几，能解决温饱吗？他为何不去寻找另一种谋生之道？直到去年冬天发现他的一只右手残疾，患有小儿麻痹症，我才认识到自己误会了他。他和那些大声叫喊，或者干脆拿个放音喇叭叫卖的商贩不同，总是默默地守候在地摊边，我向他买过一个有手柄的刷子和一瓶透明胶，任我在那怎样挑拣，他也不吭一声，但当我付钱时，他礼貌地向我点头，微笑着说声：“谢谢”。当时，我面对不卑不亢的他有点莫名的内疚。我想起家里的水果刨刀坏了，便走过去买了一个。他这次笑着和我搭话，说，中秋节啦，多买点好吃的。我问他要不要回家呢，他摇摇头，叹了一声，满脸的无奈之色。
　　他的对面是一间老屋，里面和门外堆着卖不完的橘子和苹果，还有香蕉、梨等水果，一对中年夫妻就这么不分昼夜地在他们的地盘上做生意，几年了，或许已经积攒了一大笔钱，他们会一下拿出几十万元，回老家盖一栋楼房，或在这个城里安家落户，他们耐心地等待着，闲下来，两个人下下棋，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和睦共处。我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因为我几乎每天路过这里，也会向他们买些水果。常常，我们彼此打招呼或微笑一下。
　　每个人来到世上，上帝就给安排了一条光荣的人生路，大多人都踏实地走在路上，耕耘着，收获着。尤其是一些残疾人身体力行，以换取劳动成果，我敬畏这样的群体，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人贵在品行和人格，并不为后天的际遇而自怨自艾。
　　快到家时，看到临街而居的阿婆坐在藤椅里，笃定地剥着新鲜百合，她慈眉善目，余晖里更显得神情安详。她的样子似乎已进入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和那些白色的，花瓣一样的百合相互映衬。百合一瓣瓣，寂静地躺在瓷盆内，无声无息，我的思想游移在它们的魂魄里，内心出奇的平静。
　　抬头望向天空，一群鸽子正呼啦啦地飞过屋脊，而夕阳也悄悄漫过，西边流光溢彩。此刻，我隐约看到一株凤仙摇曳在风中，装满花籽的椭圆形蒴果开始爆裂，那些大大小小的花籽跳了出来，它们像无数个小精灵，潜伏进泥土，等待着，等待下一个轮回。
　　
　 　 完稿于2015/9/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