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梦

       梦想着扬州的名字，是因为她太有诗意，太有江南的魅力了。 “十年一觉扬州梦”， “烟花三月下扬州”，这历代文人所倾慕的扬州城，怎能不想到过一次。
       于我，到扬州还是第一次，时候已是烟花三月的晚期。我是假借着江南的梦，趁着上海行程的空隙，心里没有片刻的犹豫就急匆匆的乘了去扬州的客车。
       到扬州的一路上，所见的江南的景象，尤其路旁的绿色，点缀着小船、横桥的倒影，对照前两年见惯了的西北，无不感到亲切。
       毕竟因为起的太晚，到扬州的下午已经过了大半。一到扬州的冲动，定要先逛一逛瘦西湖，尤其里面洋溢着江南梦幻般的二十四桥。于是，先叫了出租车，过古运河，从城东到城西去。所谓小长假的诱惑，扬州城似乎额外多出了很多慕名远来的人，四面都是匆忙走动的身影，越发担心瘦西湖的拥挤来。
       这一路上，冷不防就跨过有着美丽身姿的玉带河，我想，她一定就是扬州城的千金，深藏绿树浓荫阵中央，虽是匆忙巧合中看上一眼，便已不再相忘。
       过了桥，人群忽然多了起来的时候，就到了瘦西湖的南门，匆匆忙忙买了入园的门票，这时候是90块钱。因为再过片刻，门就要上锁，看门人还是劝我来日入园，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要看一看瘦西湖的黄昏。
       迎面的是瘦西湖的成群出门的游人，待他们走后，剩下难得的宁静，在我看来瘦西湖就是一条长长的河，既然是相对于杭州的西湖，这该是更恰当的说法。我沿着长堤春柳走到北端就是徐园的大门，一个别具精巧雅致的江南园林，1915年为纪念军阀徐宝山在原桃花坞的旧址上修建的。在里面的听鹂馆前，我第一次见到了一对巨大的铁镬，据说是南朝萧梁时的镇水之物。
       这时候的清淡的湖面上闪烁着黄昏的霞光，只点缀着两三只安详的游船，水中央的小金山也已关了门。到过瘦西湖自然是知道“枯木逢春”的，据说是唐代的银杏因为遭了雷劈，只剩下不枯的躯干，后在其旁边栽种了凌霄花，攀援而上，看上去也是枝繁叶茂。
       待到望到五亭桥的时候，湖面的龙船基本上歇了脚，都栓进垂柳的丝影里。愈来愈近的宁静越发感到欣慰。五亭桥正如它的名字，有五个亭子的桥，行船可以从拱洞穿过。中间一亭最高，两边四亭，远远的看或者水面的影子，都是整洁的美。据说月圆之夜，桥衔月，影入湖，更有风味的，而我还没有这样的福气。
       河对面就是法海寺，而我只能远远眺望白塔，和北京的北海一样，一夜堆盐造白塔的故事是说乾隆下江南，盐商们连夜赶制的，这个奉迎皇帝的野史已无从追究，但今天亭亭玉立的白塔确实是存在的。
       暮色更浓的时候，我穿过九曲长廊，有些模糊的望见一白色拱桥，位置上可以判断出传说的二十四桥，这自然便是我的目的地，二十四桥正入夜，奔到桥的前面的时候，我犹豫了片刻，近年新修的样子，这于我是多么的迷惑，这么一座长二十四米，宽二点四米，有二十四根栏杆的白桥，廿十四桥绝非因此而得名。玉人吹箫的地方绝不是挺着大肚子的拱形桥，翩翩身影更适合一座横过流水的平桥，或者婀娜立在桥头吧。
       纵然出自杜牧的诗，还是李斗的扬州画舫录，在唐代水道纵横，二十四座桥确实是可能存在的，那么排行或者排名二十四的桥肯定是有的。历史总是有巧合的，杜牧的诗，我想更多的是由于押韵的目的，算是一个统称。
       与我一样，即便是天黑，还是很多人要看一看这二十四桥的。前面还有很长的湖，等我走到扬州盆景博物馆的门口，能见度和远处的灯光告诉我时候已经是初夜。在漆黑的夜色，我摸索着找到了唐代罗城杨庄西门遗址，结实的灰砖墙基健在。
       长春湖的瘦长，全在于从下午到黄昏然后入夜的脚程，柳岸十里扬州路，返南门出怕是遥远的事情了，只好惊扰了不慌不忙的看门人，连夜出了瘦西湖的北门。
       位置上再往北大概就是观音寺或者左面偏一点就是大明寺，这是明天行程，只好寻了住处，暂且恢复一下我的脚力。在扬州的巷子里，自然会想起“南柯一梦”，那次淳于棼醉后梦入大槐安国，官任南柯太守，二十年享尽荣华富贵，醒后发觉只是一场美梦。而我不是半梦半醒来的，加上一些劳累，做梦的先决条件也是不具备了。
       我是在出瘦西湖后的深夜无意中寻见朱自清故居的深巷。第二天清早，起身就去朱自清的故居，在几层旧楼后面100米的窄巷里，巷子里的清早，宁静，微凉，湿润，无不让人感到舒坦。我预备了要等开门，巷子那头洗衣的阿姨很友好的吆喝了几句，因为是扬州话，我大概知道里面有值班的人，于是叩开了朱自清住了16年的院门。
       因为有比我更早的游商在汉白玉的标示牌上印了肮脏的办证的广告，我先要了抹布蘸了清水擦拭干净。这座上世纪初的院落，较之江南古镇或者园林里谁家后院的布局，着实显得拥挤了些。扬州也没有因为朱自清的名声而虚增他的宅基地，还是原般大小的深藏于安乐巷27号，仅仅保留着对他的纪念和敬仰。而我除了默默的瞻仰，就是满足的离开，还有看门人热情的帮我留影和欢送。
       我带着受赠的扬州地图，直奔扬州城的北郭，寻大明寺而去，这大概是我第四次进南方的寺院，这座南朝四百八十寺里，如今还会有烟雨楼台的气象的，怕已不多见了。进门，迎面就是大雄宝殿，除了一些预备着点火的香客，左右两个和尚静坐案后预备着收取善男信女的经费，因为左面有一高塔，吸引着我拐向右边。里面是后来修建的鉴真大和尚纪念馆。
       来时若左拐呢，你冷不丁惊讶，万般寻觅的平山堂就在眼前。建筑的轮廓、园木、点缀大概还是旧时的样子，只是平山堂前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园子，就像被挟在大明寺的一角。在我看来平山堂的名望远要比瘦西湖的浓厚的多，那些执著的远到大明寺烧香祈福的人呢，都挤着抢着要在堂前留下所谓的满足。
       据说坐于堂前，可以远观江南诸山的轮廓，远山来与此堂平，平山堂的名字由此而来。平山堂后是苏东坡为纪念他的老师所建的谷林堂，再北面是扬州人也为纪念欧阳修而建的六一祠堂。
       平山堂西角的园子，立了几块乾隆下江南时代的石碑，乍一看并没有水的第五泉，这是从前的痕迹。水池，假山，亭台，花木都是后来恢复修建的，因为墙外都是高楼，不但拥挤，也已丝毫展现不了江南的韵味。
平山堂东面，走近了才看清的崭新的栖灵塔，然后左右有钟鼓楼，因为上到二楼都要二十块钱，我便离开了。
告别平山堂，离开蜀冈下坡自然遇到两列叫卖香火的小贩，然而占卜问卦的人也是有的，他们蹲坐在凉快的树荫下，既然你这么执著的信服神灵，迷信一回也是很有可能的吧。下坡不远，正是昨夜所出瘦西湖的北门。下一个要逛的就是个园，在扬州，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它的招牌“中国四大名园之个园”，这自然成了我的遗憾，在扬州我的遗憾不是没有见到白天的瘦西湖，也不是没有喝到第五泉泡制的茶水，于我的遗憾就是到了扬州才知道自己连一二三四也是数不清了，因为在我的印象里，中国的四大园林里北京一个，承德一个，苏州是有两个的。而这个清代扬州修建的个园呢？
       我也怕是因为这个名字的诱惑吧，其他的一团又一团的游人布满了每个角落，简直比竹子还要多，当然不管是竹子种的多，还是里面占据着的人多，“个园”其义都实在是恰到好处。那么个园的特色呢，除了一套四季假山布局，长留了春夏秋冬的景致外，就是东西中三路卓有讲究的古派住宅区，紧凑而不拥挤，就是塞着满满的人。
       盐商的千金呢，常年深居偏堂的秀楼里，往来的楼梯都隐蔽的不易看见，如果说个园的用心，那何园则吸收了西方文化的影响，体现着时代的变迁。但那时候毕竟还是晚清，连台阶都还体现着园主人的尊卑。亭台、池水、假山甚至祠堂，何园都是齐全的，而寄啸山庄的美在于还有一个可以赏月的片石山房，一拘池水，月映碧波，我还是要辛苦的等待的。
       这时候园中的一株琼花正当开满枝头，像一个个白色的绣球。虽然没有多出一个美丽的幻想，扬州的女人还是会想到的。美女者，是集容貌、气质、文化、修养、技艺于一身的。而今天，那个风月繁华的古扬州已经逝去，盐商的衰落，沙商的兴起，扬州瘦马不再，没有纳妾，没有招摇过街的歌妓，在妇女地位提高的今天，扬州女人已不再常见于文人的笔下。不管是乘龙船沿运河穿过大块扬州城，还是步行于扬州望月路，不但江南的美女见不到，你所见到的未必的就是扬州的女人，想必也是扬州的客。
       我也是扬州的客，我本不是冲着钟灵毓秀的扬州美女来的，踏上回程就要离开的时候，却也有点恋恋不舍的心情，在扬州，我还有好多可以做而没做的事情，因为不但没有喝到扬州茶馆的茶，没有吃到正宗的扬州炒饭和红烧猪头，好多地方也是没有去的，比如梅花岭上史可法的纪念堂，比如扬州八怪的纪念馆，比如广陵道……
       可是，我不得不离开，因为扬州我还会再来吧。
       看看表，已是扬州别后的数月，搁下笔躺上床，在这个深夜，我的扬州的梦是否还会继续呢？

                                               鲁青 2010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