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边的排灌渠

      秋天里最后一粒庄稼全部归仓，储藏在农家一夏的种子也悄然在地里安上窝，排灌渠就待在田头的角落边，乱七八糟地伫立着。里下河的土地有着网状般错综复杂的墒沟似田地的血脉，纵向的墒沟每隔一畦田必有一条，像用巨齿梳理过一样，匀称自然地通向排灌渠。田地一块挨着一块，一条条灌溉沟若隐若现，见首不见尾。那些被村民整修得光滑的排灌渠显现出些许的懒散，而被埋在枯草丛里的排灌渠就像进入暮年的老年人，在村外旷野里整天守望着，守望着季节的更替。
      田地的庄稼和人的生命一样，水是维系生命的血液。排灌渠吸收足够的水分，排泄多余的积水，庄稼才不至于生涝。排灌渠生在那里就长在那认真管好这方土地，享受那里的风风雨雨，有时一蹲就是几十年。
       那年队里的村民开始讨厌起北滩子这块土地了，每年花大力气耕种也没法得到好的收成。倒是老队长一句话提醒了我：多挖几条排灌渠试试。接下来的日子，我先带领两名村民用竹竿放样插草把，然后组织全队村民挖了三天的排灌渠，北滩子倒不感觉因为种植面积少了而没面子，结果它犹如北滩子这灶膛里的一堆柴，很快把北滩子变了村民的香饽饽。有时，排灌渠没多久就被枯草和淤泥填满，渠底几乎于田差不多相平了，要是遇上连降大雨，栽在地里的稻儿们由黑变黄了起来，垂头丧气的它们一阵骚动，作为一个庄稼人的我是不能坐在家里等的。阴雨天是一个变数，它会持续多久？谁也闹不清。虽说身子还有些疲惫，依旧要狠下心来去挖掉栽在渠边很诱人的黄豆荚，哗啦啦一声积水欢愉地流入河里，稻儿终于直了身子，朝愧疚自责的我露出个调皮的笑脸，溅得我一身的泥水。有的排灌渠挖一个不起眼远离村庄的地方，好多年就这么地窝在那儿，这时候我正在为完成乡里交办的三麦丰产方示范田纠结。苏家圩上的排灌渠很知足地为这个小垛子拾几亩地灌溉着，与村庄隔河相望，距离丰产方内外三沟还差得很远它，一旦观察的队伍如果从村庄经过就能看到它，势必会影响会议效果。于是，我把脑袋一拍，马上组织村民对它进行光、平、直、通改造，整修到深度达标，顶角线、底线直、斜坡光滑。就是这一个简单的拍脑袋，它风光起来，乃至到后重新调整土地时，这垛子成了一等田。
       当然，倒是有些排灌渠因为土地的变化，悄悄地改变了自己。那年我为了村里的通达工程，感觉只有它可以占用，很快依着它向两边农田扩张，变成村民出行的方便路。这些排灌渠是幸福的，它们让村民直接得到实惠，在第一时间里承载着村民丰收的快乐，再也不需要因为谁家水供少而纠结？谁家田埂低渍水严重而烦恼？它此刻像村子里的新媳妇惹人注目。
      其实，排灌渠是土地的一部分，也是最简单不过的工程，但它能给我许多快乐。牛累了，渴了，我会牵它到这里喝水，疲劳的牛会迫不及待地把嘴伸水中，咕噜地喝着；遇到防治病虫害的时候，我背着喷雾器，提着农药来到渠边，弯下腰用自制的勺子装满；倒是孩子们蛮会寻找机会的，拿了鱼篓，提着提罾，卷起裤脚，到渠里捉鱼……
       记忆是孤独的，当排灌渠将一个人带回到从前，更多的时候是村巷里走动的图画，它望见春花媳妇在播种的时候，依偎在渠边呕吐；它闻到夏荷端着绿豆粥给婆婆，自己则吃着馊粥；它偷偷地给没力的秋棠一把劲，让她苦撑起风雨飘零的家；它知道冬梅为什么赌气不想与兄弟说话，其实就是为了父母多分一棵树，所有的这一切肯定发生过，我们可能不知道，排灌渠全看见了。
       排灌渠就是这样走过了四季，在人们丢失许多农事和农具的今天，它总要留在土地上面，因为庄稼离不开它，它的职责就是一直守望着这块土地，把土地多余的水转到需要它的地方去。昨天，我在村外看到排灌渠里看到一只冬眠的青蛙，两只小田鼠，而排灌渠是一动也不动的向远处延伸着，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像个受伤的农人，此刻我似乎听到它在阳光下和曾经的农具一起发出的劳累的喘息，就在我眯着眼望着田头的瞬间，原来与世无争的乡村变成钢筋水泥的城镇，瞬间变成了坟场。我曾读过这样一段文字: “我明白我已经不能/城市文明无奈地挂在我的脸上/苍白/没有红润的血色/我的脸和我的思想一样/爱并尴尬着。”真的，乡村的失落挂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