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金似玉的假期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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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金似玉的假期
周苇杭
话说洒家我镇日蒙了眼的毛驴般，拉着圆圆的磨盘，吱吱咯咯，一圈又一圈，寒来暑往，马不停蹄，瞎忙一气。直把好端端的日子，磨得支离破碎。卸下磨盘，揭掉眼罩，舒展舒展腰身，不再被动而茫然地原地踏步作那可怜的，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是为假期。对假期之渴慕，好比乱离中盼骨肉之完聚、兵燹中盼休养生息、里氏七八级强震后盼家园之重建……捧着，捂着，有若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换来的血汗钱，放家里吧怕被贼惦记着，放银行吧怕昨天一钱银子还能请桌酒，今儿也就够自家各儿道牙子边儿一个烧饼一碗豆腐脑半饥半饱凑合的了。又好像抓在手里的沙子，眼睁睁看它瀑布般从指缝飞流直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把这点可怜的假期，如金如玉地宝贝着。小心翼翼地放在眠床上，让她尽情酣眠，一觉睡到大天光，美其名曰自然醒。然后慵懒地不十分优雅地舒展舒展腰身，朦胧着睡眼，惚兮恍兮地，执壶，沏茶。壶曰景德镇手绘的青花白瓷一枝春。茶是号称宋茗的吉安白茶。茶叶在沸水中复活，旋舞，幽幽地，吐出天目山云雾深处竹海与茶园所特有的，甘芳。彼时，袅袅茶烟中，翠波荡漾的茶汤里，竹风，松月，淡云，微霭，及霜露，与人，与茶，才齐齐地醒来！
茶罢，在蒲团上静坐。双眼微闭，舌抵上腭，嘴唇微合……其始也，纷纷扰扰的思绪如风中之落花，飘啊飘的。一会儿，就渐渐澄净了，如易安居士说的，风定落花深。好个“定”字！“风”曰八风，“称、讥、毁、誉、利、衰、苦、乐”，随便拎出一个，掂量掂量，都够受的！足够人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没有一定“道行”，还真就如东坡吹的牛皮，一个蔫了吧唧的“屁”就戳穿了！一恍惚，半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放下腿，睁开眼，想必蒲团该被“缤纷的落花”所埋。还真是“风定落花深”啊！那意象中“一瓣一瓣的落花”呀，与春天，与韶华，与美，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倒是关乎滚滚红尘之如影随形之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什么时候蒲团上坐定，澄澈空明如秋空，如朗月，就百尺竿头了。
修行真的是时时勤拂拭。让灵魂纤尘不染。如明镜。如菩提。亦如我日常家居素面跣足哈下腰身仔仔细细地擦拭地板。才擦几下，手中的抹布就灰蒙蒙的了。清水洗净，再接再励。如是者无数次，地板才光洁如新。我全身亦是汗淋淋。然赤足踩在清新幽凉刚刚用水拭过的实木地板上，暑气顿消，凉气从脚底慢慢升腾，一会儿就笼罩全身，不啻披襟以当风！这些日子，我都像唐人所推崇的那般，不为簪组束，散发乘夕凉，且极端夸张地牧童野老般，赤足走在“田埂上”！哈哈，地板就是洒家我的一亩三分地儿！不是御史大夫，不是使君郡守，及左丞右丞之类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辋川别业，文杏馆啦，临湖轩啦，辛夷坞啦，等等令洒家我垂涎三尺的避暑胜境！然吾亦有吾的“金谷园”！清水一盆，曰镜湖。地板若干，曰庭轩。清茶一杯，曰松，曰竹，曰荷，曰芳草，曰苔痕。知己三五，曰，李杜王孟及元白等一干文士。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欲醉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个短暂而如金如玉的假期，我都是与唐人斯缠在一起。真是妙不可言。一卷在握，思接千载而神驰八荒，或意兴湍飞，或春风得意，或哀婉低回，或恬淡虚无……读书，是真的在朗声诵读，而不是平素囿于环境的“看书”。尤其是唐诗。“看”是远远不够的，如隔靴搔痒般难受。假期里，在家，在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在我的“金谷园”，或坐，或立，或迎风，或对月，书声朗朗，若流泉，若飞瀑，若絮舞，若花开。“闲持贝叶书”的柳河东，“步出东斋读”，衣袂飘飘，一步一摇地在晨露漙漙的超师禅院读佛经，真是风神洒脱，惊为天人。贬谪永州后，得以亲侍陇亩，“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这那里是下放劳改，分明是一种行为艺术！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光彩照人！简简单单的十个汉字，如此一番排列组合，便如珠如玉如钻石如玛瑙般熠熠生辉，且光耀千古！直令洒家我废书而叹！读太白，“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则令人情不自禁登高望远，飘举升空，乘风翱翔！瑰丽奇幻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纵声朗吟，则如骤雨飘风，扫陈年积郁于须臾！“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真是千古之第一畅快语也！胸中块垒为之豁然而解，气血立马畅通，身心为之康健矣！读太白可医病，什么抑郁症，神志病，乃至癌症，皆可愈也！“胸中块垒”为何？不就是肿块吗？邪乎点，不就是现代人闻之色变的癌症吗？自我化解了，不就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也不用忧心重重砸锅卖铁去“喂”白衣天使们了。何乐而不为？
人间万事还真真的说不准。这几日宅在家里读唐诗，小女瑶瑶不满足于我的纸上谈兵画饼充饥，嚷着要出去放风。到哪呢？江北湿地公园吧。博物馆乘车，车一过江，立马不同。风也清了，天也蓝了，云也白了，苍茫的松花江辽阔的水域使暑气顿消而凉风习习，风中还携有植被的草木香气。车上人也不多，江北宽阔笔直的滨江大道车辆寥寥，与车辆蜗牛般爬行的江南比，简直是太过豪奢！因此“风驰电掣”在这里才得以上演。车窗洞开，江风迅猛而入，大快胸襟！以致坐过了站，还说什么湿地公园，直奔终点站了。下得车来，便噼噼啪啪地下起雨来。更爽。我们有备而来。叵耐这雨是如此的迅猛，未几，就天地一片苍茫了。我与瑶瑶同打一把伞，立在庄稼地的松林边，就动弹不得了。风裹着雨横扫过来，伞如同虚设，我们俩已是浑身湿透。大雨滂沱，打在伞棚上，松林上，碧绿的庄稼地里，宽宽的靛青的马路上，声势浩大，锐不可当。真是过瘾！喜雨， 愿意看雨，更愿意听雨，在窗前，枕上，甚至，梦里。只是从不曾想在幽深的松林，与女儿浑身湿透相拥赏雨。真是酣畅淋漓。值得大书特书。仿佛，今日之出行，冥冥中就是来与这片松林、久违的庄稼地一起来迎接这场暴雨的洗礼。雨过天晴，落汤鸡似的娘俩便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吾这如金如玉的假日，参禅，读诗，沐风，栉雨，倒也不曾虚度。是为记。
即便如飞鸿踏雪，毕竟还留下些须印痕，以备忘。
苇杭执笔于月明风清之夜，沉重的磨盘飞速旋转的短暂间歇。
周苇杭
话说洒家我镇日蒙了眼的毛驴般，拉着圆圆的磨盘，吱吱咯咯，一圈又一圈，寒来暑往，马不停蹄，瞎忙一气。直把好端端的日子，磨得支离破碎。卸下磨盘，揭掉眼罩，舒展舒展腰身，不再被动而茫然地原地踏步作那可怜的，周而复始的，圆周运动——是为假期。对假期之渴慕，好比乱离中盼骨肉之完聚、兵燹中盼休养生息、里氏七八级强震后盼家园之重建……捧着，捂着，有若汗珠子掉地摔八瓣换来的血汗钱，放家里吧怕被贼惦记着，放银行吧怕昨天一钱银子还能请桌酒，今儿也就够自家各儿道牙子边儿一个烧饼一碗豆腐脑半饥半饱凑合的了。又好像抓在手里的沙子，眼睁睁看它瀑布般从指缝飞流直下，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把这点可怜的假期，如金如玉地宝贝着。小心翼翼地放在眠床上，让她尽情酣眠，一觉睡到大天光，美其名曰自然醒。然后慵懒地不十分优雅地舒展舒展腰身，朦胧着睡眼，惚兮恍兮地，执壶，沏茶。壶曰景德镇手绘的青花白瓷一枝春。茶是号称宋茗的吉安白茶。茶叶在沸水中复活，旋舞，幽幽地，吐出天目山云雾深处竹海与茶园所特有的，甘芳。彼时，袅袅茶烟中，翠波荡漾的茶汤里，竹风，松月，淡云，微霭，及霜露，与人，与茶，才齐齐地醒来！
茶罢，在蒲团上静坐。双眼微闭，舌抵上腭，嘴唇微合……其始也，纷纷扰扰的思绪如风中之落花，飘啊飘的。一会儿，就渐渐澄净了，如易安居士说的，风定落花深。好个“定”字！“风”曰八风，“称、讥、毁、誉、利、衰、苦、乐”，随便拎出一个，掂量掂量，都够受的！足够人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的！没有一定“道行”，还真就如东坡吹的牛皮，一个蔫了吧唧的“屁”就戳穿了！一恍惚，半小时就这样过去了。放下腿，睁开眼，想必蒲团该被“缤纷的落花”所埋。还真是“风定落花深”啊！那意象中“一瓣一瓣的落花”呀，与春天，与韶华，与美，没有一点点的关系。倒是关乎滚滚红尘之如影随形之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什么时候蒲团上坐定，澄澈空明如秋空，如朗月，就百尺竿头了。
修行真的是时时勤拂拭。让灵魂纤尘不染。如明镜。如菩提。亦如我日常家居素面跣足哈下腰身仔仔细细地擦拭地板。才擦几下，手中的抹布就灰蒙蒙的了。清水洗净，再接再励。如是者无数次，地板才光洁如新。我全身亦是汗淋淋。然赤足踩在清新幽凉刚刚用水拭过的实木地板上，暑气顿消，凉气从脚底慢慢升腾，一会儿就笼罩全身，不啻披襟以当风！这些日子，我都像唐人所推崇的那般，不为簪组束，散发乘夕凉，且极端夸张地牧童野老般，赤足走在“田埂上”！哈哈，地板就是洒家我的一亩三分地儿！不是御史大夫，不是使君郡守，及左丞右丞之类的，所以也就没有什么辋川别业，文杏馆啦，临湖轩啦，辛夷坞啦，等等令洒家我垂涎三尺的避暑胜境！然吾亦有吾的“金谷园”！清水一盆，曰镜湖。地板若干，曰庭轩。清茶一杯，曰松，曰竹，曰荷，曰芳草，曰苔痕。知己三五，曰，李杜王孟及元白等一干文士。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欲醉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这个短暂而如金如玉的假期，我都是与唐人斯缠在一起。真是妙不可言。一卷在握，思接千载而神驰八荒，或意兴湍飞，或春风得意，或哀婉低回，或恬淡虚无……读书，是真的在朗声诵读，而不是平素囿于环境的“看书”。尤其是唐诗。“看”是远远不够的，如隔靴搔痒般难受。假期里，在家，在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在我的“金谷园”，或坐，或立，或迎风，或对月，书声朗朗，若流泉，若飞瀑，若絮舞，若花开。“闲持贝叶书”的柳河东，“步出东斋读”，衣袂飘飘，一步一摇地在晨露漙漙的超师禅院读佛经，真是风神洒脱，惊为天人。贬谪永州后，得以亲侍陇亩，“晓耕翻露草，夜榜响溪石”！这那里是下放劳改，分明是一种行为艺术！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光彩照人！简简单单的十个汉字，如此一番排列组合，便如珠如玉如钻石如玛瑙般熠熠生辉，且光耀千古！直令洒家我废书而叹！读太白，“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则令人情不自禁登高望远，飘举升空，乘风翱翔！瑰丽奇幻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纵声朗吟，则如骤雨飘风，扫陈年积郁于须臾！“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真是千古之第一畅快语也！胸中块垒为之豁然而解，气血立马畅通，身心为之康健矣！读太白可医病，什么抑郁症，神志病，乃至癌症，皆可愈也！“胸中块垒”为何？不就是肿块吗？邪乎点，不就是现代人闻之色变的癌症吗？自我化解了，不就没事了，该干嘛干嘛去。也不用忧心重重砸锅卖铁去“喂”白衣天使们了。何乐而不为？
人间万事还真真的说不准。这几日宅在家里读唐诗，小女瑶瑶不满足于我的纸上谈兵画饼充饥，嚷着要出去放风。到哪呢？江北湿地公园吧。博物馆乘车，车一过江，立马不同。风也清了，天也蓝了，云也白了，苍茫的松花江辽阔的水域使暑气顿消而凉风习习，风中还携有植被的草木香气。车上人也不多，江北宽阔笔直的滨江大道车辆寥寥，与车辆蜗牛般爬行的江南比，简直是太过豪奢！因此“风驰电掣”在这里才得以上演。车窗洞开，江风迅猛而入，大快胸襟！以致坐过了站，还说什么湿地公园，直奔终点站了。下得车来，便噼噼啪啪地下起雨来。更爽。我们有备而来。叵耐这雨是如此的迅猛，未几，就天地一片苍茫了。我与瑶瑶同打一把伞，立在庄稼地的松林边，就动弹不得了。风裹着雨横扫过来，伞如同虚设，我们俩已是浑身湿透。大雨滂沱，打在伞棚上，松林上，碧绿的庄稼地里，宽宽的靛青的马路上，声势浩大，锐不可当。真是过瘾！喜雨， 愿意看雨，更愿意听雨，在窗前，枕上，甚至，梦里。只是从不曾想在幽深的松林，与女儿浑身湿透相拥赏雨。真是酣畅淋漓。值得大书特书。仿佛，今日之出行，冥冥中就是来与这片松林、久违的庄稼地一起来迎接这场暴雨的洗礼。雨过天晴，落汤鸡似的娘俩便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了。
吾这如金如玉的假日，参禅，读诗，沐风，栉雨，倒也不曾虚度。是为记。
即便如飞鸿踏雪，毕竟还留下些须印痕，以备忘。
苇杭执笔于月明风清之夜，沉重的磨盘飞速旋转的短暂间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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