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情缠绵（已发《浙江作家》）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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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注定要与各种情缘相缠。2007年秋天，我凝视着浙江省邮政局和省邮政工会颁发的“邮政工作三十年荣誉证”，为因病内退，颇为感慨。原以为与为之付诸青春、热情和智慧的邮政，情缘将就此了结。未想时过四年，我又重新归队，担任浙江省邮政作协副主席，负责编辑《信》文学杂志，再次与邮情缠绵。然而……
1
伏天的雨真是下一场热一朝，纷纷扬扬、滴滴答答下了一天，我一反平日听雨时的惬意，倒觉得雨珠在窗外舞蹈的旋律和病房内空调的微风，实在是很折磨人的噪声，令我躺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心烦意乱，难以宁静。我知道，那不是雨珠顽皮的缘故，不是眼疾隐隐作痛的缘故，也不纯是我将面临左眼失明而郁闷的缘故，问题在我心里另有纠结。
病来如山倒。这病来得太突然，太不是时候了，我为邮政一线做次专访的计划很有可能因此而流产。
六月十六日那天，上午参加第二届《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双年奖颁奖典礼；下午出席慈溪文联首套《慈溪文丛》14部文学作品首发式暨研讨会，现场聆听《人民文学》编辑部副主任周小枫女士为我的散文集《红尘说》做点评；晚上采访获奖作家，慈溪市文联安排我为王刚先生做个获奖访谈。这一天过得紧张而充实。
夜已深，我正专心整理我的采访录音，突觉左眼干涩发酸，像是有睫毛粘在了眼睑内，很不爽。闭眼轻揉，不但没有缓解，反添了灼痛感，且越来越痛，连头也跟着痛起来，还伴怕光、流目、眩晕、呕吐，无奈只得急诊就医，随之转院送至宁波眼科医院。接诊专家确诊，我的左眼患急性病毒性角膜炎和视网膜脱落，角膜大面积深度溃疡，并伴继发性青光眼，眼压很高，视力为零，不容分说就对我开出了“拘禁令”——住院。
正在我急需尽快完成案头计划的关键时刻，我的左眼却这样不留一丝余地，不和我打任何招呼就闹起了大罢工。这一延宕，除了王刚获奖访谈无法成稿之外，另有两件“家事”未了，也令我焦灼不安。一是浙江省邮政系统“韧者常青，情系邮政”文学征文活动的评审工作即展，我作为评委组长，不但要阅征文，还要撰写点评汇总；二是原计划近日要回一趟阔别了30年的枸杞邮政所，完成一篇反映邮政一线生活的纪实作品，这是在学习了省公司工会李志铭副主席在全省邮政文学座谈会上的讲话——《邮政作家的责任和担当》后，自己许下的一个心愿。
我不只是从邮政一线走出来的以撰写纪实文学见长的作者，还是老乡邮员的女儿。对于父辈情系邮政的不改情怀，我自然比一般作者了解更广，感情更深，故事更多；对于朴实无华默默奉献的乡邮工作及其所揭示的职业精神，有一种难以用文字语言准确传递的崇高与神圣；愈是交通不便的山区和海岛，愈是显著得彻底。譬如我在小岛渔村代课时，翘首以待的并不是周末回家，而是学校对面那条蜿蜒山道上出现由远而近移动的邮绿色给我捎来的精神粮食，那些报刊杂志和初恋情书，不只是驱逐我寂寞和孤独的希望，更蕴藏着少女求知欲的膨胀和对爱情的渴望。所以，我特别理解和欣赏电影《那山那人那狗》里那位劳作归来的姑娘一听到邮递员刚走不久，便飞奔在山间羊道上，想追逐恋人从远方写来的情书的镜头。
尤其是今年的清明前夕，我以邮政作家的身份，随省公司工会领导下基层调研，赴仙居为已故劳模徐汝林先生扫墓，慰问了他的遗妻、采访了他的儿子儿媳，重走昔日劳模走了24年的步班邮路；聆听台州市局张俊晓局长向我们讲述全省第一个村邮站诞生和在全国率先达到了村邮站全覆盖全运行的目标的点点滴滴；实地考察天台、仙居、椒江等地村邮站的建设和发展，亲身感受城乡邮件妥投到户，有效解决邮政公共服务“最后一公里”问题给当地公民带来用邮方便的实惠，触动非常强烈。从仙居山区徐汝林的铁脚板，想到枸杞岛上孙杞的扁担，当年那一条条乡间邮路上，各地的劳模以个人道德尺度为主导逐渐形成的各种特色服务，现在通过村邮站等方式被肯定和继续，也成为浙江邮政转型中新的服务流程和职业规范。在邮政与时俱进，迅步向前的改革中，随之转岗的劳模们在干什么？能适应角色转换吗？我很想走近他们，解读他们。孙杞，当年的毛头小伙，用一根扁担担起千家情的海岛乡邮员，便是我想采访的其中之一。
2
此时此刻，我本应游走在久别的枸杞岛上，续写我与邮情的缠绵，或是在电脑前欣赏同仁们为“韧者常青，情系邮政”文学征文活动撰写的美文佳作，不想却被困在了医院……
半个月过去，眼睛的肿痛终于有所轻缓，但角膜溃疡修复并不理想，左眼看不到一丝亮光，泪腺像缺了口堤坝，不由自主地流淌不断，更棘手的是眼压一直居高不下。大剂量降眼压和抗炎的激素类药副作用很大，我的手脚和面部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似的发麻生痛，被折磨得食无味睡不宁。最令我纠结的还是“病去如抽丝”，因为眼下我实在没有这“抽丝”的时间啊！
谁也帮不了我，自己不能，爱人不能，甚至医生也不能；没有特效药，医生没法给我确切的治愈时间，除了药物治疗，还是靠静心养，少用眼，禁电视，禁电脑，禁光照，禁……。
眼压终于在正常范围了，但眼内的异物感却没有因此减轻，一遇光一眨眼仍然泪流如注。医生给我戴上了保护性的隐形眼镜，虽不能恢复视力，但能舒缓些许痛楚，也可稍看些书文，原则是每次不能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以前我何曾在乎过这么短暂的瞬间啊！而此时我才深切体会到，五分钟的阅读已是一种莫大的赏赐，至少给我了些希望和阳光。我让爱人把那些征文稿用三号字打印出来，看看停停，停停看看，适时做些备忘手记。细心的儿子还给我准备了MP4，建议我随时把创作的灵感录成语音文件，他可以帮我整理成文字稿打印出来，让我在纸稿上完成修改，再由他帮我输入电脑，做成电子文档……
阅读征文的过程，其实是我被同仁们执著的邮政情怀感染和激励的过程。这些作品，既有丰厚的小说元素来延展跌宕故事的情节，又有真挚的散文情怀作为唯美叙述的底蕴，共同的亮点就是“平凡投射不凡”，以小见大，沉有思想，文笔流畅，一气呵成，感染力颇为厚重，让我读出了共鸣，读出了泪花。当然，大量由一线邮政人撰写的征文，与专业意义的“文学体裁”确实存有一定的距离，但作者的创作情感是饱满的，文中写到的那些在局外人看来平平常常的人物、故事和物象，因为发生在我们绿衣人中间，所以显得特别鲜活，特别真实，特别亲切，特别感动。尤其是读到写乡邮员的文章，我的脑海里总会闪过孙杞肩挑沉重的邮袋在礁石上一步一滑前行的身影，这样的情愫，这样的情怀，我想，也只有同为邮政情缘人才会那么浓郁那么深厚吧！
3
医生终于给我开具了临时“释放证”——先出院静养，据康复情况再定是否手术修复；同时把我的阅读时间上限调整为十分钟。我由衷地谢天谢地，感恩一切。对于突然而来的左眼罢工事件，我再怎么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也很在乎，很难过。但在必须面对的现实中我想通了，至少我的右眼忠实于我，我的爱人呵护于我，我依然生活在有太阳，有亮月，有星星，有爱有情的缤纷世界里。想想五岁时因病又聋又瞎的海伦•凯勒，我应该感恩生活，珍惜生活。
出院回家后，我依然放不下采访孙杞之事，拖得越久，这一念头就越纠缠不休。我知道，以我当前的状况，要去枸杞岛采访是不可能的，即便我能硬撑，医生和爱人也决不会迁就同意。想想还是先做个电话采访吧。
枸杞，那是我儿时看着父亲用扁担挑着邮袋在海浪礁岩中行走的地方，也是我第一次穿上了邮电制服的地方，那里有我童年的梦想，有少女的遐思，有青春的倩影和足迹。更有缘的是，孙杞竟是我的小师弟，他是我父亲带出来的。而他的母亲，又巧是我们搭伙食堂里的大姐，当时倒班制工作很难做到按时就餐，多亏有她无私的照顾。
30年来，那一排六间瓦房的枸杞邮电所，总让我梦想萦绕。那时的孙杞还叫孙奇，只是个挂红领巾的小学生。1996年深秋的一个中午，我再次看见孙杞是在电视屏幕里，他不知道我在看他，自然也不可能想到他会让我平添许多对于往事的感慨。
那天，浙江卫视正在播放“浙江儿女”专题片——盛夏碧波，在波光粼粼的大海深处，一个山高岭陡，四周环海悬水小岛被推到我眼前。枸杞？没错，就是枸杞岛！她一下子扣住了我的眼球！银屏中间出现一个年轻小伙的身影，他肩挑沉重的邮袋，步履艰难地沿着山间崎岖陡坡石阶负重前行，那条被压得弯弯的扁担一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真是步步攀援步步难，等他登上了岗墩，早已是汗水如注，满脸淋漓。这些都极像我儿时熟悉的场景！纪录片的旁白告诉我，画面中的主人公就是浙江省劳动模范、全国邮政服务先进个人、浙江省“十佳”职业道德标兵、嵊泗县优秀共产党员、枸杞岛上的乡邮员孙杞——那个当年的“红领巾”。
孙杞背上绿邮包时，就遇上了他们这一年龄的人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老一辈乡邮员，经历的是一段由动荡走向平和、从贫困奔向富足的过程；在那个火热的年代，因为怀有希望，人的胸襟性情如同受到海浪不断洗涤冲刷的礁石黄沙，明净闪亮坦诚自然，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都能够承担都可以克服；再说毕竟是“全民所有制”的员工，从参加工作那天起，就把自己的全部托付给了这个企业甚至这个国家，扎根海岛献身邮政几乎就是天经地义的。而孙杞他们这一辈就不同了。年纪轻有文化，又正逢改革开放的新时代，选择的机会很多也意味着淘汰的几率很高，对于这样一份艰苦单调工资偏低的编制外临时工，很难生出多少归属感；即使孙杞能做，他又会为此坚守多久呢？
记得父亲跟我说起过：那个原先叫孙奇的小徒弟，工作没多久就把名字给改成了孙杞，就是枸杞岛的“杞”。
4
现在是信息时代，想找孙杞自然不难。
我电话打给在舟山日报社做记者的同乡。我说我想找孙杞做个电话采访。他一口答应没问题，他在嵊山中学教书时孙杞曾是他门下的弟子，两人一直有联系。果真，没用多久，听筒的另一端就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生疏的乡音，一阵久别的问候之后，便切入了我对他的采访。
……
孙杞：我评上劳模后就转为正式员工了，省管局特批的。2007年，省公司又安排我到石家庄邮电职业技术学院，读了两个月的预考班；第二年，我考入石家庄邮电职业技术学院的邮政通信与管理系，脱产学习两年。毕业以后在马关所干了几个月，局领导考虑我是枸杞本地人，最早在岛上干乡邮员的时候人缘也还好，对业务发展比较有利，就把我调回枸杞来任所长了。
峻毅：你就没想过要求留在嵊泗本岛工作？
孙杞：怎么会不想呢？（笑）可想归想，工作归工作；既然领导这么安排，总有他的道理，我个人没什么好说的。
峻毅：和做乡邮员时比较，所长工作累还是跑步班乡邮工作累？
孙杞：这两样不好比较。跑步班是很辛苦很累，但主要是体力上的，认认真真把投递工作做好就踏实了。而所长的累，更多的是来自各种压力，是从身体到精神都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所里的方方面面里里外外，各种细节都要想到。
我们枸杞所员工比较团结。俗话说团结就是力量，内部团结了力气就能往一块使，就能凝聚共同的使命感，大家才能真的做到把单位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去年嵊泗邮政和人保嵊泗分公司联合组织“三国争霸”竞赛活动，30万的计划任务枸杞完成了63万；中邮保险，30万的计划任务枸杞又完成了68万；另外，支付宝卡通、短信、网银、绿卡通等业务，也都全面超额完成了计划任务。枸杞是舟山35个网点中第一个完成全年保险任务的；全国百优网点浙江省有十个，枸杞所也是“榜上有名”，算是为我们舟山市局争了光。
要光是组织管理或一般业务发展上的压力，我想我还可以扛得住，而眼下邮储额一降再降，全所员工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应付的办法，可以说真有点儿束手无策了。这种来自经营环境特殊变化而导致的特殊问题，不解决不好发展，解决起来别说是我们枸杞所无力，嵊泗县局无力，恐怕连舟山市局的力量也不见得够呢。
峻毅：怎么会这样？
孙杞：枸杞岛只有邮政储蓄和信用社两家金融单位，信用社地段好，营业环境这两年又花了大代价改造，还有开办信贷业务的优势，最棘手的问题还在他们到处悬挂“利息高于全县所有银行”的宣传广告；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软件竞争，我们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当然，凭我们的诚信经营和服务质量，可以留住些忠诚的老客户，但是高利率的巨大诱惑也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储户怎么做都是对的，明明吃亏的事自然不能硬要人家做，办法总得我们自己来想……
从乡邮员一路走来，享受辛劳，笑看困苦，孙杞正走在成为善于思考的经营管理者的路上，组织管理、营销策略，不管经历多少挫败，相信都不会有愧于成功的磨砺。不知不觉聊了很久，聊工作也聊生活，聊现状也聊往事，聊愉快开心也聊痛苦烦恼，聊当下也聊未来；总之是什么都聊，聊到哪儿算哪儿。
声音越来越熟悉，我闭上眼睛，却怎么都想象不出孙杞时下的样子……
5
孙杞真诚的邀请，让我怦然心动。
他说，您离开枸杞30年了，现在的枸杞交通便利多了，除了干斜村，村村通公路；与嵊山也有了跨海大桥，原来最为偏远的乌沙村如今成了桥头堡，有了沿海公路，还有班车；与菜园和沈家门的来往也方便多了。盼着您回来看看，多写一些带海风咸味的家乡的故事。
夏天，应是海岛最美的季节，淡蓝的天，深蓝的海。记忆中，嵊山和枸杞原来是隔海相望的，现有了跨海大桥的相连，两个岛子应该像是一对牵了红线的鸳鸯，依偎于万顷碧波中间，顾盼连连，情意绵绵……
亲亲的故乡亲亲的人，又有一道深深的邮缘牵引，我肯定会回去的！
嵊泗列岛——枸杞，30年前我工作过的小岛。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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