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发情结

     

拥有一头漆黑柔顺飘逸的长发是每个女孩子心中的梦想。然而时尚的潮流，又使得爱美的女士竞相把头发变出各种颜色和花样来，想要留长头发只是个梦想。我却拥有这样一头秀发，从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不焗颜色不烫发，让她自由生长。所以我的头发长及腰下却不开叉不枯燥，顺其自然，令人羡慕。
记忆中，近五十年的光阴，我只剪过三次头，也只是齐肩，再不肯缩短半分。小时候，家里姐妹多生活条件又不好，奶奶、妈妈天天忙很少顾及我们，即使有时间，我是中间的孩子，亲热也很少有我的份。姐姐刚出生时，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四个大人像宝一样宠着她；到我出生时，爷爷一看又是个丫头，连看都没看一眼；紧接着弟弟出生了，这可是家里的宝贝，老郭家的独苗，都亲热得不得了；妹妹最小，当然得到的照顾也最多。孩子多了，照顾不过来，就把我放到了几十里外的姥姥家养着。姥姥长年有病卧床不起，根本不能和我亲近。我在缺少玩伴和孤独中长大，一直到父亲遣返内地时才把我接过来。
每天早晨梳头的时光，却是我亲近奶奶的唯一时间。我静静地看着奶奶打开她长及臀下的花白头发，用篦子蘸点水从头上轻轻地往下梳，一下一下细心地梳理着，梳顺后用一根头绳从根部扎紧，把长发绕上去盘成一个发髻，用发网拢上，插上发簪，再用手抚平头发，这时头发一丝不乱才算完成。之后开始给我们姐妹梳头，姐姐和妹妹是急性子，总想着出去玩，催着奶奶快点梳。轮到我时，我就会搬个小板凳，乖乖地坐着靠在奶奶的腿上，任奶奶的双手轻柔地抓着我的头发、梳子轻柔地划过我的头皮，话语轻柔地流进我的耳畔：“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子的样，要留长头发，要整齐干净，才显得文静庄重。”奶奶会把我的头发梳成两条长长的大辫子，再扎上彩色的蝴蝶结，那时的感觉是那样的温馨和惬意。我好喜欢这种温情。从小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妹妹，我得到的关爱自然最少，所以我贪恋这难得的机会，十分珍惜和亲人相依偎的感觉。自此，我就喜爱上了长头发，直到上中学住校才学会自己梳头。
奶奶会一边给我梳头一边讲她年轻时的故事、讲爸爸小时候的故事。从她那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奶奶的经历。奶奶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农家，因长相标致，父母为了她能吃上饱饭，16岁就把她嫁到一个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奶奶比爷爷大好几岁。爷爷家是柳园镇的首富，奶奶嫁过去后，大户人家规矩多，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梳洗打扮妥当，天一亮过去给长辈磕头，然后才可以忙一天的事务。奶奶十分爱干净，头发永远一丝不乱，斜大襟的衣服都是自己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穿在身上永远板板正正的，三寸金莲上自己做的鞋永远不沾一点灰尘，即使上园子里锄草回来也要把鞋上的土擦干净，说话永远轻声细语。
中学住校后，每周天回到家里，就是奶奶洗头的日子。她先给自己洗。奶奶洗头从来不用肥皂，只是用点碱用手揉搓着，洗出来的头发又滑又顺又亮。然后，奶奶就给我洗。我弯着腰，任奶奶把头发放在脸盆里。我的头发又粗又长又多，散开后放进去就满满一盆了。奶奶细心地给我梳着洗着，两只手在我的头皮上轻轻地抓着挠着，我就有种触电的感觉麻麻的好舒服。洗次头要换三遍水才能洗干净，这时头发会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我会把柔软的头发抓在手里，放在鼻下深深地闻着，感觉着那浓浓的亲情。于是我回到学校会一周都很开心，长辫子陪我走过中学时代。
1982年，我高中毕业后回家待业，和奶奶住一个屋，每天晚上都听着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往事而进入甜甜的梦乡。那时的我心态好平和。9月的一天，83岁的奶奶没受一点罪无疾而终。临走前，她把自己做好的装老衣拿出来穿好，黑绒的小帽上镶嵌着一块绿色的玉片，一身宝蓝色的绸缎套裙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双白底黑布绣花鞋小巧玲珑，奶奶安详地去了。人们说这是喜葬不让我们哭，可我还是忍不住顺颊而下的眼泪。以后不会有人再给我讲故事，晚上也不会有人再跟我做伴了，我的心空了。从此我更加爱护我的头发，没事就摆弄摆弄，感觉是奶奶的手在呵护它。
结婚时，要剪短头发，我真的舍不得，不仅是留了很多年，主要是她曾留有奶奶的痕迹。但当时好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似的，剪短发是结婚的标志，人人都那么做，我也必须遵守。所以我哭着剪了它，可我没有扔掉，而是包好放了起来，标志着我的姑娘时代结束了。一直到搬家时，很多人帮忙不知道扔哪了，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了。
结婚后我又留起了长发，依然是两条大辫子。1999年我调到机关宣传部工作，天天白天下去采访晚上回来写稿子，熬到下半夜才能完事，早上还得早早起来给儿子做饭，收拾完后就到点上班了。而长长的头发实在没时间打理，一狠心剪成了披肩发。近一米长的大辫子被我包好装进塑料袋放进了抽屉里。一天我从单位回来，儿子高兴地跑过来。“妈妈，我会挣钱了，我把你的辫子卖了20元钱。”我哭笑不得。“儿啊，理发店给我100元钱我都没舍得卖啊！”那时的100元可是我们一家人一个月的饭钱呢。
工作顺手后，我再一次留起了长发。当时人们都时兴烫发，各式各样的发型成为时尚。我天天拖着一条长辫子，大家都说落伍了，可我怎么也不肯剪短它。2006年，身体出现了状况，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看着让人揪心。在大家的劝导下，我第三次剪短了它。
一转眼，我已近五十岁了，仍留着到腰下的长发，只是不再任它自然垂下，而是像奶奶一样把它盘起来，用发簪固定好。在现今五花八门的发样、五颜六色的发型中，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我内心独守这份宁静，就仿佛和奶奶在一起一样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