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独步

                                                             雪中独步

   天气预报说大年初二才有雪的，初一清晨，雪就来了。

   我顺着一年的第一天向前走，时光缓慢地铺在路途上。此时，雪花就偷偷地潜入人间烟火。称之为偷，自觉恰好。雪花实在小得可怜，就像尚未准备周全，仓促出逃，丢三落四，自失形态，不过屑而已，很难让人启齿送它“花”的美称。何况来时步伐轻轻，不是偷着来的会是什么？初来者，都是胆大的，与二月擦亮的那一刻雪花就燃烧在空气里了。精魂到处飘荡，于是，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湿润与清凉，就会把肺彻底清洗一次。但这很美好，你想：时光是新的，雪花也是新的，它们都有蕴育的子宫。雪花化为水，蕴育了春天，诞生了姹紫嫣红，蝶飞蜂舞，何等美妙。新时光蕴育了新希望。它们是神，可以把虚无变成实在，化无为成有为，又何等神奇。

   说句实话，初上路还真有些忧郁呢。这么多年了，大年初一，独自漫步还是第一次。我没去计划起步与终止，只是想走走。天沉着不要紧，小时候的年仿佛都与雪的浪漫有关，只是担心雪漫住了来时路，归途孤独。但我想自己是第一个在崭新的一天，在雪地里用脚力作画的人就有走下去的情趣了。闭上眼睛想想就美好，洁净的雪地里，长长的一串，脚印又被后继而来的雪薄薄地覆盖，朦胧且寓意，也许就会有像我这样四处寻趣的人想，这是谁呀？在雪地里写下这样无言而空旷的诗。想着，我就走出了几里。

   城市里炮竹的狂欢声渐渐远去，其实还并不远，只是我觉得有什么要把闹与静隔开。道路很开阔，中间一条瘦瘦的绿化带，两边略丰满些，像甩过头的花鞭子，细的一端缠绕在了通向乡村的云雾里。今天路上的车偶尔也有，并不狂奔，无关紧要地行驶在马路上。雪片大了，路面有些泛白，但还不踏实，薄处薄，厚处厚，像城市得了牛皮癣，青一块，白一块。两边树上，多了些少见的鸟，黑身子白斑点，个子大嘴巴长，不太谨慎地张望远处。

   回头望望，城市的高楼大厦此时更有了神秘气息，我与城市的距离保持了这份神秘，半裸在雪雾里，像九重天里高高低低的宫殿，被云雾推搡着，缭绕着，浮动着。这让我想起了童年时对城市的向往，那时到底向往什么，是济济于匆匆的节奏，是与乡村不一样的烟火，还是追求物质与华丽。我想，如果把这众多的愿望拧成一根绳，那就是神秘吧。神秘产生了美，产生了追求，产生了在昏黄的灯光下读书的动力。那时，我想，城市里一定不会在斜阳的死寂里，不知从何处传来“磨刀子来”的怪腔怪调，那声音有些恐怖，像日暮时收起的带血的余辉。这样向往城市，那如今为什么又一次又一次地叮嘱自己等闲暇时回村子看看呢。我问自己，也问脚下的路，还问已被我抛得很远的城市，爱着你却想着离开。

    雪何时密集的，我没有注意到，我只管走脚下的路和心里延长出来的路了。尽管雪已经把外面的世界覆盖，但这是二月，我的心思却在消融中悄悄地抽芽吐绿。

   大桥下，是一条安静流动的河，今年它并没有冻，或者是我错过了它被冰封的日子。此时，它从远处来，到远处去，空旷的野外被雪这么一盖，就更显得空洞而呆板，这河却越发灵动，薄薄的雾从河里吐出来，如纱，如尘，是那么秀气。

    桥下聚集了一些车，男女老少都穿着新装，在河边谈论着什么，有的还把炮子点燃了，火光拔地而起，明灭闪烁。有人说“踏春很有意思”。是啊，他们开着车来，一定距离不近，是来乡下踏春来了。不见脂粉，我却相信种子已在泥土下追求春天，还要创造春天呢。我呢，仿佛和他们一样，来于动处，止于静处。仿佛和他们还不一样，此时我才清楚自己是来寻找抚慰与动力的。像泥土下的种子，在昏暗中寻找光明与色彩，在万紫千红中厌倦，又返回泥土沉静，经过漫长的冬，还要返回繁华的物质中。这样想来，我与种子如此相似，原来我做的都是种子的事业。

   人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是社会的，也是自然的，所以，在城市与乡村这扇大门口，进进出出，来来回回。有些东西是需要城市给予的，有些东西还需要乡村抚平。城市是父亲，乡村是母亲，但我不愿意这样说，我更喜欢说城市是崖，乡村是潭，像瀑布，落差，产生了前进的动力和创造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