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方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11 编辑 <br /><br />　　向南方
　　一、
　　西侧是连绵不绝的贺兰山脉，南北走向。列车的轨道紧挨着山脚延伸，车尾的方向是北。所以，我应该在向南奔驰。
　　妥贴而沉静的心田，一如在行李架上安稳搁置的旅行箱。它们都默不作声。从一个起点到一个终点，再从另一个终点到另一个起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沉默是不能被轻易打破的格局。也许，我的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的不舍，一点的不甘和隐隐的那么一点期待。但是，我是静止的，列车内的小桌上，玻璃杯里的水波澜不惊。窗外贺兰山土黄夹杂着深褐的贫瘠的山脊在加速地往北奔。一座座破烂的厂房，乌黑的大烟囱里冒出的阵阵白烟，再有，就是山脚下一座座不孤单的坟冢。它们都在逃离似的快速的后退。
　　东边的大地一览无余。低矮的如灌木丛样的树木和堡垒样的建筑紧贴着地面。它们丝毫不能阻挡人们的视线。看不见的黄河水在列车的后面。它们在我离去的地方转了一个弯，水流是微微向西南方向的。但转过后还会向东流去，这个勿庸置疑。我的脑海里一时有点混乱有点矛盾。荒凉与繁荣，它们本就不是两个对立面。粗砺的戈壁沙石滋润不了人们的生活，但林立的厂房添补了它们的不足。它们共同接纳了我们这些外来人。不过，外来的终是浮萍。扎根的永远不会真正离去。
　　石嘴山。北纬39.02，东经106.22。运城。北纬35，东经110。没问题。南向偏东一点的方向。列车携带了使命，它在奔向一个站点。然后，抛下我，我也抛下它。再明确另一个标点和方向。
　　二、
　　只要确定方向就会有终点。它就像列车的轨迹，它肯定会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
　　车到银川。傍晚七点多钟。
　　天空飘起了小雨。虽然不大，但凉凉的雨珠一滴滴透过我薄薄的衬衫传达给了我的身体。这种气氛非常好。我的身上激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数次的离开与归来，我与这个站台已然不再陌生。车站回乡风情的尖尖的穹顶透着神秘。迷离而略显昏暗的灯光渲染了离愁别绪。“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若不因工作，我又如何能与这里有半点联系？
　　如今，回家是我的方向。但我更享受这个旅程。十点半钟，我又踏上了另一节车厢。入夜，一个人躺在上铺逼仄的空间。听火车与铁轨单调的重复低语。车身轻轻的摇晃，如同儿时的摇篮。人在似睡非睡间迷茫。起点与终点都不用去想。就这样颠簸着。把一切的烦思与苦恼都抛在脑后。窗外的荒芜与繁华都不去管它。只让夜色来包裹身体，回到生命最初的形态。我是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在人海中飘荡。我是一只孤独的鱼，只有七秒的记忆。拿起，放下。有我，无我。既定的，未知的。又有什么分别？我，只是我。不过是俗世中的一粒微尘，我不需要落地，不需要停歇。任思绪飞离到车厢之外，再回到逼仄的起点，跟身体黏在一起。和着行走中铁轨与列车的节拍，行走在路上……
　　向南方，向南方。
　　三、
　　南方与北方有时不是指一个地域上概念。其实，我的家乡也是北方。只不过，它在中国的版图上没有那么的靠北。记得第一次的离家，走的就是南方。它在中国版图上一个最南端的地方，与大陆还有一水之隔。它的名字是海口。那时，刚从学校毕业。怀揣着激情与梦想。我一个人义无返顾的离开了家乡。
　　那次的列车上真是拥挤。每一个车站的站台都有数不清的人们，从各个方向奔涌过来。他们扑向每一节车厢，好像要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车门上不去，就从窗口往里爬。先是一个个打起包裹的行李，然后是一个个顶着汗珠的脑袋。他们瞪大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充满着憧憬。列车用自己巨大的腔体，把人们连带着人们的梦想统统吞下去。然后再在下一个或者下下一个站点吐出去。直到最后空空如也。
　　车厢里人满为患。胸前是，背后是。座位上，座位下都是。空气混浊，人们都像是一只只缺氧的鱼。但他们都有目标，都有方向。这是一定的。当我的脚碰到座位下一个花白的头颅时，我吃惊得很。但座位下躺着的老奶奶却向我露出了谦卑的笑容。一时，血充溢了我的脸庞。她难道也是去寻梦？看她的肮脏的穿着与巨大的行李包，应该没有疑问。我无意考究她的梦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让我现在再身临其境，看到那位老奶奶的笑脸。我想，我不会惊诧。——人在世间行走，不只是一粒微尘，他还是一粒种子。一粒随遇而安的种子。他要存活，他要吸取足够的养份。所以，他要行走，他要去寻找。到哪里落脚，哪里就是他的方向。
　　那次的终点，以及那次客居于他乡的又一个起点。好与坏，对与错，又有什么分别？整理行装，收拾心情。我是原来的我，我又不是原来的我。人生如寄。行走在路上，最了解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回归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启程。努力过，经历过就已足够。至少，在每一次的挫败或跌倒后，能够自己把自己拉起来。然后，准备调整后，再一次出发。而此后的每一次的出发，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开始和方向？
　　四、
　　模糊了时间和地域的分别，列车在向前急弛。从黑夜驶向黎明。
　　那个既定的终点越来越近。大脑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建筑，越来越柔和的丘陵原野开始正常运转。
　　一次次的中转就是一个个的休止符。它让人清楚自己的存在。然后走进、融入这个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是呵，每个人都不能独善其身。脱离不了的凡尘俗世同样也是人赖以生活的基点。所以，接纳与妥协比一味的排斥和抗拒更重要。
　　车窗外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与起点的荒凉与低矮不同。所有的景色都充满了无尽的生命力。大片的黑绿色的玉米地波澜壮阔，扑天盖地的气魄真有种舍我其谁的架势。高耸的树木见缝插针地夹在里面。漫山遍野的灌木覆盖着高山丘陵。还有那些枝枝蔓蔓的藤蔓，它们攀爬到了它们能伸到了任何一个地方，舒展它们的每一片叶片，尽情享受美好的每一缕阳光。它们迫不急待的想要把自己的积攒化成果实，来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的脑海里闪出一个词：疯狂。近乎疯狂的绿意在这片窗外的土地上蔓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秋天是一个疯狂的季节。是所有植物的肆意张扬，是狂欢，是歇思底里的逝放。我想，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这绿色的包围。当生命奔向极致，力量爆发到顶点。就算随后的凋零，枯萎，再化为泥土又算什么！
　　列车的车轮撞击铁轨的声响仿佛更有力了。它在穿过一片激情昂扬的原野，冲向那个如灯塔样的车站。所有的事物沐着晨光，它们全都闪耀着金子样的光泽。它们在开口呐喊：向南方，向南方！
　　五、
　　该下车了。正是正午时分。我的列车跟我告别，它发出了一声不太明朗的嘶鸣，然后徐徐开动。忽然为列车感到心疼。它载着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方向。好在，最后它终会放下，终会解脱。就像每一个它载着的旅人一样。
　　扑面而来的市声和热烘烘的气息淹没了我。我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首汪曾祺的诗：“青灰色的黄昏，/下班的时候。/暗绿的道旁的柏树，银红的骑车女郎的帽子，橘黄色的电车灯。/忽然路灯亮了，/（像是轻轻地拍了拍手……）/空气里扩散着早春的湿润。”我没感觉到它的不合时宜，它只是湿润了我的眼。
　　——到家了呵！此刻，我嗅到了淡淡的初秋的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