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美)晚归的采砂船(已发表)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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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归的采砂船
离开故乡没几年,我已将这片土地成功注入乡土的印记。一个拥有故乡的人应是幸福且又长于创造的。这种幸福,缘于他与生俱来的乡土的气味,乡土的烙记,乡土的归属,而创造力则表现在远离故土谋生的角落,将一处异乡慢慢修葺出故乡的模样,将异乡的地气与故乡的地气融合为一。
这里的气候、水文、衣食住行与我的故乡何其相似?我从南海之滨来到另一座海滨,每次途经海边的时候,总想着:这片茫茫的海域,澎湃着与故乡一样的血脉。
从珠海大桥过的时候,已是薄暮黄昏,海水抖动着残阳的碎隙,恋恋不舍余晖残存的体温。岸畔的挂定山,一如既往地凝视着潮汐海浪,邈远的目光在海天一线处永恒地停驻。海面上,成群结队的采砂船正在归航,这些采砂船与我一样充斥着渴望——回到落脚安歇的地方。
若是清晨时候来到珠海大桥边,定然可以看到出航的采砂船,三五结伴,整齐划一,砂杆高高昂起,如同平阔的海面上升起一面面旗帜,碧海青天下,颇有毛泽东“百舸争流”的恢宏气势,采砂船出海劳作,大海是它们耕耘的牧场。晚归的采砂船,此时砂杆倾斜着,好比偃旗息鼓的士兵班师凯旋,四野渐渐亮起的灯盏,倒映在采砂船漂行的波澜中,又如乡间那些披星戴月的老农,光着脚板在田垄阡陌中荷锄而返,连带头上的斗笠一同陷入苍茫暮色,一天之计,在于晨曦,止于晚霞。
晚归的采砂船,令我一阵恍惚,有种不真切的熟悉感在心绪中随浪涛起伏着。在几百海里外的故乡的海滨,也有一条跨海长桥,此刻,故乡的采砂船,是否也正处于归航的路上?透过车窗,随着那些归航的船只渐近,仿佛也镀上了故乡的视角。大浪淘沙,它们打捞的满船砂砾,其中或许有来自故乡的流浪者,带来乡土的问候;它们脚下的潮汐,或许掺杂了故乡的血脉,带来冥冥的呼唤;我听见海风带来熟悉的方言,就在我耳边掠过,带着一丝丝,等同于故乡海滨的咸涩。
这些开采上来的砂砾,将成为建筑原料,建设一处又一处家园,些许年后,也会衍变成多少人的故乡,而那些新生故乡的骨架里,有着原来故乡的骨髓,也有了原来故乡的几分姿色,稍加粉饰妆扮,便觉得此行处处成吾乡,我心中背负的原乡,早走在我足迹的前头,等着我去找寻,去还原本来面目。
我的故乡在海之潮,在山之阳。站在小北山上遥望海边的时候,总能看到护堤如一条雪白缎带横梗与海与乡土间,一方水土,在护堤前后有了姻缘巧合,哺育了一方乡民。记得年幼时,我常常护堤上期待来往的大小船只,它们航行水上,却教会我行走的姿态。小船的姿态十分谨慎,谦虚,贴着航道边缘亦步亦趋。大船则是傲慢的,它们披巾斩浪,占据航道的中心位置,时不时还发出狭长又沉稳的汽笛声,这声音可以轻易穿透故乡的平原,在几公里外的家中一样清晰可闻。每当汽笛声长鸣,我便知道又有大船途经,若是碰巧我在护堤上,往往会兴奋地沿着护堤狂奔,追寻着大船的方向,水的另一头,是一个个等待我探索的童话国度。那护堤的身体上,留存着我童年的足迹。
此后的多少年,我早已远离了故乡的海滨,这汽笛声还时常在我耳边响起,令我云里雾里,本能觉得——故乡依旧在我身旁。
此刻,挂定山的脚下,也有几个孩童,冲着归航的采砂船手舞足蹈,在他们的世界里,也有大船驶往的童话国度,只是当一天他们不得不举步迈出故乡时,才知道世界没有童话,远走是对故乡一辈子的背负与找寻,然后,他们会在落脚的异乡里还原出故乡的本真面貌,在记忆的长河中濯洗,年岁愈久愈清晰,身体离故乡越远,心挨得越近。
古人离家过久,回访时有种“近乡情更怯”的踌躇,害怕成了“到乡翻似烂柯人”。离开故乡久了,害怕将故乡遗忘,也害怕被故乡遗忘,因而背负着故乡,才能更好地在异乡生存。晚归的采砂船,满载的砂砾正如满载的生活,满载的梦,同时,也是一船满载的乡愁,一个明朗的故乡,时刻在前方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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