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味美食(之二)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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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味卷果情意深
每年春节前,桂琴两口子都会来我家拜年;来时必定拿着他们自己做的清真小吃——咸卷果、糖卷果。
桂琴是我爱人同学,老街坊王大妈的老闺女。自打重新建立联系,你来我往的走动也有些年头了。桂琴两口子没有孩子,家里养了两只猫,收留了一条狗。桂琴的爷们儿姓刘。小刘时常给桂琴的哥哥,做厨师的大舅哥打下手,一来二去学了不少手艺,做的一手好小吃。
老北京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父一代子一代比邻而居的老街坊情谊,宛如珍贵的文物被沧桑岁月浸淫打磨,含蓄温润,裹着一层厚重包浆。
王大妈一家七口,老两口、三女一儿、外加孩子的姥姥一起生活。王大爷少时因天花感染,脸上留下几粒浅浅的麻子,不知从何时起人们称呼他,不叫王大爷,却叫麻大爷了。
麻大爷是个响亮的符号,连老伴儿王大妈也麻大爷长麻大爷短的称呼他。王大妈曾在卖百货的合作社工作,是个极爽快热心的人。街面上人们时常看到王大妈迈动两条有些变形的双腿,身形晃动的为别人忙乎,不是给这家代买粉丝、碱面,就是帮着那家去调和家庭矛盾。王大妈在街坊邻里中有着不错的口碑,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和自个的亲妈不对付,总是拌嘴吵架。
一天,听见那院王大妈娘儿俩又开场了。爱人的老娘知道自己又该出面劝解了。一出门碰见了推着板车去卖货的麻大爷。
“老三,出摊儿啊?”
“是,嫂子。” 麻大爷见一墙之隔的老邻居询问,马上恭敬的回答。
“这又是哪一出啊?娘儿俩还老锵锵。”
“撑得。”
“忙你的去吧。老三,路上加点小心,骑着那平板车,街上乱。”
“嗯,又得麻烦您了。”
晚上麻大爷收摊儿回家。家里已经风平浪静,老太太容光焕发。麻大爷知道,李嫂子不光给劝架,还把这几近失明的老太太接到自个家里梳洗吃饭,等娘儿俩火气平息了再送回来。这是第几回,已经记不清了。
没几年,老太太走了;麻大爷也走了。那段时日,王大妈时常独自盘腿坐在炕头,没黑天没白日的哭泣。边哭还边呼唤着:“麻大爷、麻大爷,你也不管我们娘几个啦……”
这院儿的我岳母没少跟着揪心,也没少登门陪着落泪劝解……
据说,麻大爷病逝前,曾想吃甜咸的双味儿卷果,可惜那会儿生活窘迫,物质匮乏,没能如愿。
后来,儿子大元做了厨师,练得一手好厨艺。特别是北京的小吃得到一位高师真传,做得出神入化,街坊邻居的红白喜事没少出头帮忙,大元手艺好是公认的。
我想大元的练就好手艺是心结使然;包括他妹妹桂琴、妹夫小刘做的双味儿卷果,想必也是为了那一份难尽的未了情吧。
上次,桂琴来时,装甜咸卷果的包,带子都坠断了。两塑料袋咸的,两塑料袋甜的,每袋都有六根半成品,我掂了掂有小十斤东西。桂琴说,有李大妈(我岳母)一份,委托我们给带去。一再表示她最近事多,不能亲自给送去了。她说她忘不了小时候李大妈常带她去洗澡和对她的疼爱。小刘在旁边憨憨的笑着,他很寡言,可人非常忠厚。
打开袋子,见里面整齐地排列的双味儿卷果,规整、均匀,美观、细腻,娴熟的手艺不由让人赞叹,小两口默契配合制作出的小吃,宛若艺术品呈现,之中凝结着太多太多用语言无法表述的情愫。
我想,小两口如果开个小买卖,就经营这老北京的特色小吃,有了这手艺,无论什么社会,足以安身立命。
京城风味炒疙瘩
爱人的同学春节前来访,点名要吃炒疙瘩。于是,身为“姐夫”的我,捋胳膊、挽袖子,冲手,和面、备料,马上操练。
说起炒疙瘩,不由地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到紫光园吃炒疙瘩的笑话。这个朋友姓党,大伙儿都称呼他为老党。83年老党走进坐落在朝阳门外大街的紫光园,拍出1块钱,特豪气地说:“来份炒疙瘩。”服务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您这是哪年的价码啊?1块钱还吃炒疙瘩?素的也没有这个价儿了。老党也是一怔,接着悻悻地收回1块钱,扭头走人了。
老党生活很“仔细”,所谓仔细,老北京话的意思就是特会过,花钱会盘算。老党那年50岁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家。老党是甘肃驻京办人员,83年调回北京负责筹建驻京办人员的宿舍。我和老党是在一起搞联合建设时认识的。
老党有多仔细,我再说说,您就明白了。老党交了个女朋友,40多岁,也是个老姑娘。两人约好到前门逛街买东西去,人家老党提包里带上一大饭盒(那种铝制的)饺子准备当做俩人的午饭。临近中午,考虑光吃凉饺子有些干,就走进一家饭馆准备要一碗热汤泡着饺子吃。进门刚掏出饺子还未坐定,就被人家轰了出来。那饭馆恰巧是家清真的。人家说您这是什么馅的饺子啊,敢到这里来吃?您请吧。
老党讪笑着领着女朋友出来了。
后来我们几个人都对老党说,刚和人家搞对象,出去应该下馆子请请女朋友,哪有带凉饺子糊弄人家的。老党听后笑着说,我那女朋友就喜欢我这点,而且她比我还会过日子。
老党结婚后来上班,添了个毛病,就是爱打瞌睡了。经常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而且姿势千奇百怪的,有时倒坐着,头枕着双臂趴在椅子背上;有时仰脖后脑勺枕着椅背……一传医院的老吴说,老党真累了!引得我们几个人偷着乐,把老党乐醒了。
老党自我解嘲地笑着说:还别说,我们结婚买的喜糖是半成品糖果。我和我们那口子,还真包了一宿的糖。真省下不少钱涅。一个姓田的坏小子说,老党你们新婚之夜包的那糖,我们还真不敢吃。谁知道你们包糖时洗手没有。众人大笑。
老党真够仔细的吧?仔细当然比“尖”或“抠门儿”好听多了。扯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提起炒疙瘩自然会想到紫光园,因为当年紫光园是北京最著名吃炒疙瘩的地方。六七十年代,炒疙瘩非常便宜,一份牛(羊)肉的炒疙瘩也就三五毛钱,素的就更甭说了。当然那会儿钱值钱。这种亦饭亦菜,经济实惠又物美价廉北京传统吃食,非常受大伙儿欢迎,那会儿来吃炒疙瘩人不分阶层,络绎不绝。赶上饭口你得排队等座,边咽着吐沫边耐心等待,才能够满足腹内空空抓耳挠腮的食欲。
炒疙瘩是老北京吃食。在下孤陋寡闻,尚不知外省市哪个地界儿还有这种风味炒疙瘩。炒疙瘩出自哪个年代,我未做考证,不甚了了。只记得我刚记事就听说过,我父亲小时候最爱吃炒疙瘩,疼爱老儿子的我奶奶总是不厌其烦地给父亲揪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疙瘩,然后炒着吃。之后,母亲学会了,接着给父亲做着吃。母亲虽然没有手把手交给我,耳濡目染我也就会做了。
炒疙瘩我的心得:最关键的是和面。面要和的筋道有劲,不能太软。饧透后,擀开,切条儿,然后揪出的疙瘩不粘连。煮八成熟后捞出,过水,控干水分。坐锅,煸羊肉,放葱姜,加盐,酱油调味儿,接着,先煸胡萝卜丁,再放疙瘩炒,加煮好的黄豆、豌豆,加摊好的鸡蛋,临出锅前加黄瓜丁,蒜苗丁提味儿。也可放虾仁,笋丁,香菇等配料做海鲜味儿的。
这饭菜齐全的饭食别有一番风味,口感耐品,美味搪口。挺美的!而今有炒疙瘩的饭馆,基本都是机切面块,口感死硬,咯咯愣愣,费牙累腮,已失其本来精髓,已经不是一种美食享受了。
咱要想吃到这纯手工的北京饭食,唯有别嫌麻烦,自己动手方得其真味。想品尝正宗北京炒疙瘩的朋友们也不妨一试身手,定不会让您失望。
至诚情深打卤面
听同事苏说他父亲要给他办50大寿,吃打卤面挑寿,很感动。之前,只晓得儿女要给老人祝寿,老人张罗给儿子祝寿还真头一回听说。可见这位老父亲对儿子那份舐犊之爱是多么的深沉;真叫青年失怙的我羡慕嫉妒恨,内心五味杂陈。苏办50大寿这一年,我44岁,我父亲已病故19个年头了。
父爱如山。博大深沉之爱虽沉默不语,厚重冷峻,可生命之树茁壮成长离不开它的庇护与滋养。失去父爱如失去靠山。可悲的是那种无依托、无可攀附孤立无援之感可能都会领略到——或早或晚。
老北京人有 “父母月儿”一说,指的是已是成人,可依然能享受父母健在的安乐生活。我曾对苏说过,他是有福之人。都那么大年龄了,还有父母之爱,过的是“父母月儿”的日子。苏点头开心的笑了,像往常一样,镜片后面的眼睛眯成两道月牙儿缝。“嘻嘻~”苏非常爱笑,笑得开心时,不光眼睛眯成缝,还会耸起肩膀缩着脖子,笑脸像孩童一般干净无邪。另一个同事智评价苏是重友轻财之人,非常可交。
重友轻财源于苏做人的本质——不自私自利,平和宽容待人。和苏在一起相处的时日过得总是很开心。譬如,你可以无拘无束地和他开玩笑,尽管他比你大上好几岁,深了浅了的他都不会恼你。苏兴致好时爱唱那首《乌苏里船歌》,可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每次大伙儿听到的总是:
“…赫哲人撒开千张网,
船儿满江鱼满舱,
啊朗赫拉赫呢哪雷呀赫啦哪呢赫呢哪……”
五音不全,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以至后来同事小汪根据苏的特点回家写了一张戏说苏的“简历”拿来读给众人欣赏。
苏名:连锁(注,本人不叫连锁,因工余时间打游戏时爱说,连锁反应,因而得名。)
民族:赫哲族(注,由爱唱歌词,赫哲人撒开千张网,考证得来。)
饮食特点:爱吃“酸辣粉”(注,每次外出就餐,喜食“酸辣粉”。)
口头禅:我打听打听(注,每次说话前必以此句开场。)
……
人与人之间相处非常有趣。有的人你见不到他,你会想他;可你见到他,没多久,就会烦他。还有一种人,你见不到他,你会想他;你和他呆在一起,不管多久,你都不会厌烦。苏就属于后者。你和他交往,他给你的感觉就像左手和右手一样自然、和谐;之间,没有欺骗,没有危险。苏是益友,和他相处的人都喜欢他。我们懂得交友要具备三要素,正直、智慧、活力。第一条至关重要,没有正直,其它的条件均可能转化为负面因素。这与孔子所说的: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契合。
苏不光为人正直,且非常实诚。刚与他结识时家中卫生间装修有个管件买不到,没几天他就骑车从南城到东城大老远的给我送来了。尺寸型号刚刚好。初识能如此重人之托,着实让我感动。难怪苏的兵团战友,一个物业公司的老板,在苏退休后立马邀请苏去他公司报到。都明白真正的意义与职业无关,就是想在有生之年与苏这样的朋友在一起多相处,能呆多久,呆多久。我琢磨着,我要有这条件,我也会这么做的。
前不久,苏来电话问候。熟悉的语声中,他镜片后带着笑意的双眼似乎也从空间被传递过来了。那感觉真的很美好。提起他父亲给他办50大寿一事。苏笑着说,在家办的。吃的打卤面。吃打卤面过生日是老北京人的传统。我说是。苏接着说,你说我们家老爷子多逗!那天还在家里桌子上摆了我一个大照片,边上还放着不少水果。我对老爷子说,爸,您这仪式可真隆重,您再摆一个香炉,上面插两炷香,我非走您前头不可。嘻嘻~
苏说他们家老爷子退休前是一个中学的校长。出生在书香世家,一生正直善良,可这辈子也没少遭磨难。我说,我能想象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其父必有其子。”老爷子活到86岁,是个长寿之人。
有天,苏去探望他父亲(他母亲走后,他父亲和他弟弟住一起)。老爷子见到长子很高兴,就张罗着去厨房烧水,给儿子沏茶。没一会儿,正在聊天的兄弟听见厨房“当”的一声如放炮,赶紧跑进去一看,原来,是暖瓶爆炸了。老爷子把暖瓶当水壶坐煤气灶上点着了。
苏赶忙关了煤气灶,把受到惊吓的老爷子扶了出来。苏开始明白,父亲不再是那个满腹诗书、学问严谨的老学究了;父亲小脑萎缩,变成了健忘失忆,精神恍惚的老年痴呆患者。
好在老爷子没一会儿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儿了,嘴里开始念叨着要吃打卤面,念叨着给儿子挑寿。弟弟说,最近,老爷子老念叨打卤面。苏说,老爷子想吃打卤面,好说,我做。我也正想吃这口儿呢。
苏后来对我说,那天,打卤面端到他父亲面前。他父亲问是谁的生日?苏连忙答道,您的。今儿我给您挑寿……
电话里,苏的声音哽咽了。这头,我的眼睛涌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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