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一）

秋高气爽在文人的笔下是让人艳羡和向往的，而农民在这个季节除了劳碌就是辛苦。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十一年，早已熟悉种地的流程，一切农活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该种的时候种，该收的时候收，在某个季节里，把农活尽快干完就是全部的信念。

        工地上今天停水停电，明子和他的搭档们休息。昨晚唠叨了半夜，建议他今天把我捆好的玉米杆拉回家。他有些不情愿，说了一堆他的困难和不得已。我有些窝火:没有谁愿意干农活，更没有谁愿意累自己，但人活着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得以，面对，解决，没有其他办法。最后在我的唠叨声中他受不了的答应了。可又纠结着应该叫谁的车拉。拉玉米杆是件辛苦的活计，一般家里有农用三轮车的人都不怎么愿意挣这个钱。想来想去，除了叫我侄子的车还能叫谁去?

        一打电话联系，侄子说早晨答应给别人拉玉米杆了，不多几车，中午可以给我拉。和明子商量了一下，我去捆剩下四块地里的玉米杆，他去镇上办贷款的相关事宜，等侄子忙完中午给我家拉。
        一个人，一大杯水，三个馒头，一辆三轮摩托车。早晨七点钟，骑车行走在去地里的路上。晚秋的天气已经冷了，虽然穿着薄棉袄，可摩托车带起的风还是刮的人透心凉，几分钟的路程，居然感觉漫长的难以到达。几只早起觅食的喜鹊在路边蹦哒着，被摩托车惊起，站在树枝上幸灾乐祸的冲我“喳喳喳”大叫，扭着脖子甩着尾巴上蹿下跳，好像没占到便宜的泼妇在骂街。顾不上看它们精彩的表演，等捱到地里，风刮的我眼泪都下来了。

        停好车子，手冷的有些麻木，我看向远处的田野，这片土地广袤平坦，到处种植着玉米，玉米掰回家后，玉米杆在半个月内被砍的精光，只剩下一溜溜玉米茬诉说一个季节的过往。现在的人很能攀比，你干得快，我比你还要快。现代化的机械加快了这种进程，也让农民省了不少力气。犁了几千年地的牛和驴，骡马彻底被解放，成了一种可供交易和增值的商品圈养了起来。我不由想起以前在黑眼湾用毛驴犁地的情景，手扶木犁，甩着响鞭呦呵着那头灵性十足的白驴。我的鞭子怎么甩它就怎么走，瓷实的土地便在毛驴轻快的脚步中开出黑色的土花，它是那么卖力而勤劳。但是那头驴还是没有逃脱属于它的宿命。驴被当做商品贩卖了的时候，其被屠杀的命运已然注定，而且是尸骨无存，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那么好的驴了吧?作为人，我不该为一头驴感伤，可我总是怀念过去，人与动物之间的默契与情谊，……

        收回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该干活了，捆玉米杆需要在底下先横放一根玉米杆，然后转身抱一大抱，竖着齐腰放在这根横着的玉米杆上。蹲倒用两只手交叉分别握住横放的玉米杆的首尾部分，使劲朝两边拉，还要用膝盖帮忙朝紧按。等拉不动的时候就用打绳结的方法把玉米杆拧到一起，这样一捆玉米杆就算捆好了。

        一大块地里的玉米杆就被我反复重复这样的动作捆完，一捆捆整齐的摆放着。已经十一点，明子打电话说他从镇上回来了，我吩咐他去看侄子给别人拉完了没有，完了赶快来拉这些。他说你不回来吃饭啊?我心里着急，还有一亩多玉米杆没捆，不抓紧今天是干不完的。他明天上工我又成孤家寡人了，有馒头，榨菜，开水，饿了吃一口就行。

        休息了一会还没捆剩下的侄子已经开车拉着明子来地里了。侄子从西宁打工回来时白白胖胖，帅气阳光，只一个多月，这个地方的劳作就让他又黑又瘦，他一边和我拖玉米杆，一边诉说自己这几天腰疼颈椎疼的难受，说的我心疼，只能嘱咐他自己注意身体。

        三个人装车还可以，我把一捆捆玉米杆抱到车前，由侄子递给装车的明子，他负责码放在车上。拉了两车一切顺利，车装好拉回去的缝隙我抓紧捆剩下的，第三车刚开始装，大哥打电话来说我三哥拉玉米杆翻车了，让侄子开车去拉一下。拉玉米杆就这样，稍微装偏就有侧翻车的危险，年年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催促明子也跟去看看，万一翻的厉害也好帮忙。去了有半个小时两个人回来了，说是没什么大碍，车拉起来又装玉米杆呢。这一耽搁，玉米杆我都捆完了。现在只剩下拉回去这一项。
        第三车装了一半，明子的朋友打电话来说让他帮忙去看一车木胶板。我又是打手势又是使眼色的示意他不要同意，可这家伙仍然是义无反顾的一口答应。把手里的活计一扔，在我愤怒的抱怨声中骑着三轮摩托，扔下一句，会打发他五哥来帮忙扬长而去。
        水分还没蒸发的湿玉米杆实在折磨人，捆了好几天，我已经累到极致。今天又走动着一捆捆朝车前抱，腿像绑着铅块一样沉重。太阳这会也暴虐的晒着，玉米杆上飞扬起来的细绒毛和灰尘让人额头上似乎有千万条虫子在爬，痒的无可奈何。侄子也左一把右一把的用袖子擦拭着额头，试图让这种烦恼减轻一些。明子这家伙总是这样不靠谱！我一边费劲的举着玉米杆递向车上的侄子，一边心里有些抱怨。还好装了十几捆后，五哥真的开着拖拉机来了。我是不用再朝车上递玉米杆了，可总得把满地散落的玉米杆捆拖到车跟前，好让五哥递给侄子。可怜我的两条腿抡的和风车一样来回在地里穿梭。等一三轮车，一手扶拖拉机装起来拉走的时候，我几乎没什么力气了。肚子更是饿的前心贴后背，还是中午吃的两个馒头！

        还有一车没拉回家，时间还早，坚持一下吧，我又一次抡起我的腿继续朝一块拖玉米杆。心里还忧虑着如果五哥这次不来这车玉米杆怎么装啊?一块地拖了一半，可怜的侄子一手拧着方向盘，一手拿着半个馒头啃着，和五哥一起来了。看见五哥我松了一口气，有个男人朝车上递玉米杆总是件让人轻松的事情。
        我看见路上那个骑三轮摩托拉着自己娘家父亲狂奔的寡妇，他们也在拉玉米杆，心里不禁感慨：农村的女人没有个男人生活起来实在不易，有些体力活女人根本无法胜任。她守着丈夫用命换来的几十万，怎么也不敢再嫁人了，只能依附于娘家的父兄过日子。她才三十多岁，以后漫长的岁月中，钱能代替一切吗？可是嫁了人又能怎么样，估计还是会为那笔钱生出无数纠纷。

        脑子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觉一车玉米杆又装起来了。夕阳用尽力气强撑着一张笑脸，红彤彤的秀着可爱的模样。我长出一口气，扯下口罩，口鼻那部分已经成了黑色，看起来有些恶心，我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口袋，摘下遮土的大檐帽提在手里，眼前似乎像拿掉了一座山一样轻松起来。身上的迷彩服沾满灰尘，裤子膝盖咧开口子宣告着它的委屈。

        侄子和五哥用紧绳器绑车上的玉米杆，车上没地方坐，我招呼一声先走。抄近路走着，杂草丛生，鞋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杂物，那会忙没觉得什么，这时候却硌的脚疼。夕阳已经撑不起笑脸，羞涩的躲进天边的云彩里，只剩下一抹嫣红，特别迷人的景色，突然想起那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到了公路边，脚是真受不了了，只好不顾形象的坐在路边脱掉鞋子倒里面的杂物。玉米叶，草籽，土，混杂着填在鞋子里除了装脚的任何角落。在水泥路上用力的磕了几下，制造了一点垃圾。我那双布鞋伤痕累累，一层布已经掀起来，大拇指的地方快漏脚趾了。一个骑电动车的男人经过这里，不看路却盯着我看，我耷拉着眼皮不愿意面对他的目光，心里嘀咕：不好好骑你的车，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还是没见过难民?

        穿好磕干净的鞋，起身，回家。一脚踏进家门，羊叫，犬吠，儿女吵闹……我凑合着吃了一碗婆婆替我蒸好的米饭，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去想，也懒得想，一缕炊烟中，倒也一片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