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育手术

                                                                             绝育手术
     第一次听到绝育手术这四个字眼的时候在二十年前，是年轻的村长操着半普通话半方言说出的，他的话刚落，我们便说：什么绝育手术不就是结扎吗。讲结扎的时候，他的话完全是方言了，只有说方言我们才能听懂他要表达的事。村长是我叔伯弟弟，转业回来后，当了我们村的村长，他也是第一次接这么棘手的任务，我做为叔伯哥肯定会配合他的工作。
   村里摊上结扎的有四户人家，老婆生了两个孩子，我家自然在这个范围里。大会开完，我们四家男主人便在一起开起了小会。他们三个比我年龄大，似乎明白结扎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听说过其他村里的村民摊上结扎的，怕结扎，男人逃跑，被抓，计生办的人去扒房子，挖粮食。甚至还喊出一句口号是：“喝药不夺瓶，上吊不夺绳，”等等。从这些事件来看，结扎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然计生办不会死命的管，村民们也不会变着法逃避。
   事先之前，我们四家要生第二胎的时候，老村长领着乡计生办的人来到村里，先用商量的口气让我们交罚款，母亲死活不肯交，当时很难拿出这笔钱来，钱的数目是我们全家三年不吃不喝才够的。计生办的人说我家是个钉子，就喊来几个年轻人要挖我家的粮食，母亲护着不让挖，父亲无奈，跑到学校找几个同事借足了这笔钱交上。计生办的人才开了一张白条，算是准生证就完事了。孩子顺利生下来后，我面临的就是结扎。我呈现出大无畏的样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结扎就结扎，怕啥呢。
   我们四家的小会讨论的是结扎问题，会议的主题不是怎么去逃避，而是结扎前与结扎后的问题，首先讨论的什么是结扎。我见过煽公骡子阉公马，西村的贾半仙专干这事。他先熬一桶麻醉汤，让马或者骡子喝下，不久药力起了作用，马或者骡子温顺倒下，他慢悠悠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包后露出闪着寒光的刀具，他抽出一柄锋利的小片刀把要切开的部位刮去毛，又拿出酒精消毒，然后换一柄更锋利的小刀，慢慢把皮划开。我不敢看到血，更不敢看这些残忍的动作。他的刀去划开皮肤的时候，我背过了脸，等我转过脸，他手里已经把一个血淋淋的肉块扔在地上，一条卧在不远处的黄狗立刻站起衔起来飞奔而去。我把结扎与骟骡子阉马在会上做了比较，他们几个大笑起来，说不是这回事，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成了太监了。我说咱们这么年轻可不能成了太监，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也偷跑。栓子说：偷跑不行，跑的再远也把你抓回来结扎。二狗接过来说：俺老婆娘家村摊上计划生育的都跑新疆去了，那地方大的很，没听说一个抓回来的。平时如闷驴一样的成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都别胡想了，跑是没用的，咱们跑了，遭殃的是家人，计生办的不把咱们的家翻腾个底朝天才怪呢，挨刀就挨刀吧，谁让咱们哭着喊着要第二胎呢！散会。明天都让老婆拉着去医院挨刀吧。
    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四个人果真都去了医院。村长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带队，我们四个拉着铺好被褥的架子车在后面跟着，出了村口栓子建议各自拉着各自的夫人，与其俩个人走路，不如一个坐车子，一个人拉。女人们扭捏着不愿坐，二狗打趣道：坐吧，难得拉你们一次，这样的机会不好找，回来你们还要好好侍候我们这些伤员呢，有一点你们要记牢啊，这次我们是替你们挨刀的，以后吵架了，不能昧着良心离婚啊。成长老婆接话道：挨刀是自己找的，与我们有啥关系呢？谁让你们闲着没事天天折腾啊。二狗听了“咦咦”了几声：成子，你回家吧，不要去了，上一次搞结扎外村的都是女扎，这次咱们摊上了男扎，算是我们替女的了，你看看你媳妇不领情，还说这样的话，让她去结扎，完了给她离婚，阉割后的女人看看谁家要。成子不说话，一直笑。我们都在笑，村长回过头说：咱们这是去结扎吗，像是去领奖，看看你们都开心的。
   医院是我们乡镇的，平时来看病的人很少，感冒痢疾的小病大都在村里诊所医治，大病都在县级医院里医治。我们一行人到了医院，人很多，铺着被褥的架子车排满了整个大院，看来都是来结扎的，我以为就我们四个是听话的人，谁知全乡这么多听话的，估摸计生办的人把工作做得很到位。村长让我们放好车子等着，他去找计生办的人结合去了。在医院里，我们不再说笑，都知道即将挨一刀，这个痛苦大家心知肚明。我更怕痛，感冒了打针都怕，怕得头皮发麻，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股凉气，在肉体受到异物侵入时，坚强是装不出来的，当小小的针头要刺进屁股时，我会“哎吆”一声，屁股上的肌肉冷得直收缩，由于怕针，我一般都选择吃药。我坐在架子车上等待，努力不想这些事，真怕自己的意志薄弱了会逃跑，看到一些从手术室出来的人，由老婆搀着，面部不是那么痛苦，心里也坦然些。
   煎熬到了中午，终于喊到了我。老婆看我面色有些苍白，安慰我不要怕，回家了要好好侍候我。我说你去吧。她说要是让女扎，我肯定去，大老爷们儿，一点皮肉之痛都受不了。老婆的话我不知道是鼓励还是无情，我本来想让她说些感觉的话，以后就是吵架了，我的举动也是能压倒她的资本，谁知道她竟然说我不是男人。我不再计较她的话，跟着喊我的护士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墙是白色的，屋子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我看到女护士的脸也是白色的。我一直不敢看她的脸，当她让我脱裤子时，我发现我的脸是火辣辣的烫，烫得发涨，无意中看到她的脸竟然是白色的。我不知道没进手术室为啥先脱裤子，并且还是当着她的面脱，这令我很为难，迟迟不敢动手，一直在床前不安的扭捏着。她厉声道：是爷们吗，我都不怕，你怕啥呢，脱了裤子先被皮。她的嘴里出现这个新词，我感觉纳闷，被皮是干什么？最终我还是脱去了裤子，顺从她的话躺好，闭上眼睛，收紧了心，等待知道被皮是什么一个程序。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并听到消毒棉的缸子被打开盖子的声音。煽马的场面立刻出现在我脑海。我不敢想象一个女子怎么去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性器官，她没有一丝的害臊，机器般做各种动作。我躺在铺着黄色皮革的床上，心一直发紧发凉。她把酒精擦在我的肉体私处，烧得我差点坐起来，身体发抖。她安慰我：没事，没事，这是酒精。擦完酒精，她便拿出刀子刮起毛来。我不知道是怎么度过这段时间的，酒精烧得痛了好久，同时我也弄清了她说的新词，这个过程就是被皮。
   做手术的是个男医生，他一边与我说话，一边准备手术的器具。他看我脸色苍白，便安慰我：这是最小的手术，是最小最小的手术，甚至没有蚂蚁咬一下痛，切开的面积与麦粒一样小。我一直努力信他的话，使自己放松下来。女护士走了进来，对男医生说抱歉的话，她说护士长找她有点小事。男医生问她啥事。她说她有个亲戚不想结扎，看看能不能让你开个结扎过的证明，她自己不好开口给你说，让我传个话。男医生压低声音说：可以是可以，人必须来，不然会露馅的，人来了，我照旧开口，做过假扎，这样可以蒙过以后的检查。我躺在手术台上装着没听到，默默地看到天花板上有一只蜘蛛在爬动，蜘蛛一定在找地方结网，我想到了很多网，其他的网过了几年才明白的。他们说完话，女护士开始为我消毒，这次酒精与肉体的亲热，比被皮时更痛，痛得我直咧嘴，痛使我忘记了害羞，我的脸不再发烫，私处被酒精烧得火辣辣的。我痛苦地表情，使护士笑得前仰后合。男医生说我娇气，他说没见过像我胆小的，又说我如果上了战场早吓尿了。我努力忍住痛苦，对他自嘲般笑笑。消完毒，女护士从白色盘子里拿出一支注射器，又从纸盒里拿出一支装满药水的小玻璃瓶，用不锈钢的铁夹子轻轻敲击瓶口，玻璃碎了一地，她娴熟地用针管把药水吸了进去一点，剩余的药水连同玻璃瓶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我的眼球一直随着针尖移动，我的屁股又开始绷紧起来，感觉屁股的肌肉如钢板一样坚硬，一股强烈的寒气在心里升起，身体发抖。我太怕那支小小的针尖了，以至于老婆给我缝衣服时，我都不敢面对她的缝衣针尖，我让老婆坐一边去缝，我说我怕针尖，她故意吓我，拿起针尖假装戳我肉体，我赶忙躲得远远的，老婆在旁边“咯咯”地笑。护士看到我的样子也在“咯咯”地笑，我看她笑得太难看，嘴脸都变了形，脸找不到一丝的血色。她用纤细的手指弹着针管放空气，等最后一个气泡消失了，她才停止下来，转身从消毒缸子里拿出一点药棉，走到我身边，我知道要开始打针了，便自动翻过身，把屁股给了她。谁知她又笑起来：不用翻身，不打屁股。我惊异地说：不打屁股打哪里啊。我又翻了过来，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拿出一股“死猪不怕热水烫”的气势，爱打哪就打哪吧。她用手掂起我的私处，我惊得猛然坐起，她急忙训斥我：躺下，别乱动，不然，这就没了。我重新躺下，不敢再动，针快速刺入了我的私处，钻心地痛，我不知道为啥把针打那里。男医生告诉我说是麻醉，等会做手术，你会一点也不痛的。
   我又信了男医生的话，身心放松了很多。他们俩在等待麻醉药起作用的过程中说着话，男医生天南海北地神侃，逗得女护士喜鹊般直乐，我忘记了痛也跟着乐。不知是麻醉药起了作用还是笑减轻了痛，打针的地方开始木起来，神经不再传导痛苦，麻麻的木。女护士问我还痛吗，我摇摇头。他们不再讲话，动手放置手术器具了，我看见了各种刀，与骟马的贾半仙的器具不同，比他的精致多了。所有的器具用白色消毒布包着，那些刀任凭再经过高压锅的蒸煮也脱离不了寒气，发着寒气的刀，飞快地割开肉体，不带一丝声音。我不敢看刀，更不敢想以下的事情。男医生让我闭上眼睛。我闭上眼睛，想手术后的事，想自己是否真得会变成了太监，是否真的会像煽过的马。
   男医生的手一直摸索着，我感觉他把我的私处掂来掂去，麻木的私处一点也不痛苦，忽然，我感到私处猛地一沉，医生说：终于完了。我吓得睁开了眼睛看是什么完了，我的眼睛急切找摘掉的肉块，是不是也血淋淋的，好在这里没有黄狗，不然男医生也会与贾半仙一样把它丢给黄狗。我搜寻半天没看到，我问医生：摘掉的东西呢？医生诧异了：没摘掉什么啊！他猛然醒悟我的意思了：不会摘掉的，你放心吧，只是切个小口子，用钩针把你的精管勾出来，用羊肠线扎起来，其他没什么。他说完，拿起了钩针让我看看。果真是钩针，上面还有新鲜的血迹。然后，他又安慰我说：没事的，不用怕，几天就长住了，只是两个月内不能同房，其他什么都不会耽误的。我没想到他竟然同着女护士说出同房的话，我的脸刷一下红了，顿时发起热来。女护士倒与一个圣女般，没有丝毫的表情，自顾做自己的事。
   我蹒跚着离开手术台，坐在连椅上休息了一会，女护士给了我一张纸条，说是拿药用的，并且随手给我几粒药，又倒杯热水，让我先吃下，告诉我回家后不要乱动，不要干活，不要吃发火的食物。我认真听着她叮嘱，这次才真正细致看清了她的脸，粉里透白，如三月的桃花，她被我直勾勾的眼光看得微微泛出了红润，犹如腊月的红梅。
   老婆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看见我出屋，上前扶住了我，我开始装起娇气，嘴里“哎吆，哎吆”地呻吟着，一直到了架子车前，躺好后，才停止呻吟。
   后来，我才知道，临村里有几个人结扎后发炎的，肿了好大，并且落下了病根，不能干重活，一干就腰痛。我们四个都庆幸遇到了好医生，又感谢老婆照顾的细微，自己没落下什么病根儿。
  第二年，又有一批摊上结扎的人，村长又在村民大会上操着半普通话半方言讲关于绝育手术的事，在会上表扬了我们四个先驱。我们便嚷嚷道：村长改口吧，结扎就是结扎，不痛不痒的事，别老用洋话说绝育手术了。村民们都大笑起来，村长用方言大声喊道：结扎，结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