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夜话。一一关于一些片断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一:小城与树
夜晚,再去看看那些白杨与法桐。
是绕道而去。之前在一起跑步的W说,家不是沿路西行么。我说绕道走南行的路线,那儿树多,顺便望望。
更主要因为,路边那些间杂其中的白杨与法桐,像故交一样,不可分离太久,需时常作番拜访,探察它存在于时光嬗变里的每丝异同:高大的白杨在夏季枝叶飘曳时的幽邃,或者眼下的冬季它尽展无遗的清明,还有法桐犹如一尊尊雕塑样的敦厚的树干、与姿意四扬的它们结结实实的枝杈。
在居家附近,它们分别以粗壮与高耸之最,成为树类的代表。一类指向阔达,一类指向旷远。它们居于街道两侧,以这样的阔达与旷远,让一座普通小城具备了可以一再品味的生气与格调。它一旦久远,坚固盘踞的枝干便会附着上浑厚岁月的气韵,氤氲流动开,成为城市血脉的部分,留在一个人关于城市情调的记忆中。那更应该是出自内心对于某种城市文化热切的追随一一人终究向往自然,并走在贯古通今臂指相连的历史中的。这种被时光浸漫的导引符号,便以这样的审美倾向出现在受众视野,带来对一处地域纵深的解读。
于是一次次,眼睛愿意停留在它们身上。若头部再继续上仰,完全进入繁密和虬韧枝桠的世界,周围喧杂的声响便会消压下去,人瞬间只被那些盛大裹覆,变得安宁。
它们带动着周边那些遍植的紫荆、油松、栾树、银杏、槐树、旱柳以及枫树,生动起城市一隅在四季的自然风情。比如,在夏季夹道的那些树龄亦不算短的槐树的溶入。七、八月间,它们萎谢的槐花纷纷飘落,像一场小小的槐花雨,且伴随着清淡香味。那样的情境,立时想起秋天金黄色银杏树叶同样的纷纷飘落。地面,因增添这些身影而使得自然气息愈加灵动浓郁。几只燕子在其中轻巧逡梭和啁啾;长尾巴的喜鹊也会在低矮的枝桠间亮相,俏丽姿形清晰可见。树引它们而来,它们是树木热烈的追随者。这种热烈,同时传递给人的眼睛或耳朵,带来视觉和听觉永不会厌倦的收接。它们成为树木的最佳搭档,在枝桠间腾跳唱和,参与着一场关于盎然生机的大自然盛事。树下,有环卫工人在把槐花扫拢,就地晾晒,等待它干爽后用作药引。其间,又有槐花次第飘落,地面依然被它薄薄遮覆,变得斑斓,溢满野趣。如此带有季节性的物事何尝不是一道风景。
身处恬静安详的景致,人会有相谐的放松与自在呈现。人渴望作这样的自然之子。这应该接近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所说的“诗意地栖居”式的景况框构。
这样的景况,当然也包括秋末乃至冬季它枝叶日趋萎谢的萧索。满地枯叶,把一方小城裹进另种泓大,风带动起这些,此起彼落着关于时光飞逝的话题。所以飘零的枯叶,提醒着季节更替,也所以行走其上的脚步,便分明行走在时间当中,告知着过去的不可逆退和未来的无法预测。枯叶只单单就这样飘落,成为一道附着岁月的光景,看不透,走不厌。
如是,缺少树的一座城市,该是多么黯然和寥寂。
池莉《熬至滴水成珠》里:闲书里有一帖中药膏方,宫廷得于光绪七年,方子开了四十七味中草药,我用文学的眼睛看,过目不忘的只是两味:豆蔻与破故纸。
“豆蔻”一词,给自己许多联想,有关嫣然,有关多姿,有关生机,有关率真,还有关灵动。我将这些,同时描述给树一一描述给车来人往的城市中的树。它们给一座城市带来熠熠之采:嫣然、多姿、生机、率真、灵动。这不管它们的枝叶蓊郁繁茂还是嶙峋萎顿;也不管古朴苍老,还是新枝幼叶。它们在街头巷尾,统统以另种生命姿态站立,所有指向都通往丰富和淡远。它们在四时更替中,摇曳生姿或安静铺展,都在凸现渲染着每个人面前生活的气象,是白驹过隙般岁月风情的彰显和安抚者。
逼仄或庞大的城市空间。树。它成为和心灵无限靠近的这样空间的精灵。
二:关于未来,或关于感性与理性
与朋友jian的对话。
jian:“未来会怎样”,这个话题是个相当消耗体能的伪命题。
我:相当消耗。但走一村看一寨,自认为理智多一些才好,不失尖锐,愈来愈面对真实的自己。
jian:在我头脑中,理智给我的感觉好像是圆规和尺子,一种有点冷冰冰的意像。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我:圆规和尺子也有它的好处,那会矫正自我麻木、模糊或恣意过头不着边际的虚晃东西的存在,从而辨析出愿意面对的部分,并以此不断沉淀、生成新的自我一一我们更希望成为的那个自己。直面这些,有时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显得“冷冰冰”、因为会带来“麻烦”,但清楚那是“圆规”和“尺子”,有什么不好呢,这就踏实了。
jian:其实我承认理性在生活中的重要性,世界依靠理性变得不至于太危险,比如科学和法律,它们都为人类的生存环境带来了好处。但是,我总认为感性先于理性,正因为理性意识到了感性中存在的某些不靠谱性,才诞生了理性的规束,或者说没有了感性,理性就成了“空穴来风”。世界可能需要感性和理性共存。而我可能就属于比较感性化的吧,其实大多数女性,在我感觉中都更擅长感性,只是在工业化进展中变得更中性化了。而我则对这样的进化存在抗拒,当然我承认这是不明智的。
我:缺什么找什么。自己感性有余理性不足才会无限向往它。但若平衡并非容易。做到完美无缺,除非那是圣人。在俗世,我们做着俗世里的自己,在人情里,在世故里……就是因为还不想失去自我、而且还想不断完善的自我。所以伸出那些所谓的尖锐的触角来加以抵挡和保护这些,不至于让它受到更深的伤害。理性在这时便自然出现,帮助我们辨清着方向,把偏离的想成为的自我拽回,重新面对所要面对的一切。自我认为很需要这样的辩证的生活。一一不断反思、矫正。但不包括如同所套枷锁的那般沉重。生活复杂,但也简单。努力。
jian:能和一个人深聊下去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很高兴你能和我这么聊下来。我一边看你的回复一边在想哪里不同。我好像找到了答案,你希望能更好地平衡自己理性和感性间的偏差,以弥足自己感性有余、理性不足造成的在处事上的不足。而我则是好像非常陶醉在自己的感性世界里,认为只要维持最基本的理性便可,没有对理性世界的渴求。嗯,我想大概是这样的吧。
我:也很高兴与你的聊天。我承认我一感性动物。事物一分为二地看,都没有什么不好,世间因此纷呈。只是因人在某一阶段的悟道才会想要有所改变,不想拘囿在总让自己磕绊的地方罢了。到底怎样才会更佳地契合自己,这要看自己的造化,重要的,是循着心走,同时清楚自己的短板。这一问题,你的所看比我站得角度高,某种程度上更清晰自己的定位,是庆幸之事。最起码不会时常为内心所困,是睿智之人。努力做个智者,便在此吧。先不管它什么感性与理性。
还想说,“任何能够在走动中哭泣的人,最终都能拯救自己。”是的,强调的是“走动”。人是需要不断向前走的,在走动中的困境终究会拨云见日。这得益于他看待生存价值的态度。走动,哭泣;哭泣,走动。我们在凭藉着自我感觉不错的那个我在“走”,“哭泣”便是提醒我们前方种种现实存在的那个理性主义者,他指着前方说,嗨,你能越过那个障碍么?……这个时代的勇气在于敢于表达悲伤,而不是每天喝着廉价的“心灵鸡汤”说:“我很幸福,你凭什么不快乐?”一一时评人、专栏作家石述思说,我们有义务正视自己的悲伤,并有责任唤醒改变的勇气。
我想,在时下或者未来,我们所做的,也终究要在这两者的结合体中,找寻到最适合自己所要走的那段路途。它微妙,却会在某时,以明朗的样子赐予我们自身,告诉你应怎样去做。虽然,过程,并不因此以完美收场。嗯,我想大约是这个样子。
谢谢你,jian,让我理清一些什么。
三:有关音乐
在以往,我随手记录下对于一些音乐的感受,它们是不同时间段的描述,尽管,有的为同一个人的作品。先把这些以ABCD的方式归集,放在面前。
A:时隔将近四年,再一次倾听宗次郎为日本NHK电视台特辑《大黄河》所制作的配乐系列中之《黄河纪行》,依然为别有特质的陶笛(也叫作奥卡利那笛)乐音感动。
B:宗次郎的音乐作品一如既往地喜欢。奥卡利那笛贯穿始终的出现,无疑成为喜欢的重要缘由。这其中除却艺术家个人内质传达的魅力,便是奥卡利那笛所具备的悠远、柔软、细腻和深沉的抒情属性的高调参与了,最终使得作品因为这样相契的融合而粲然展现,拥有了灵魂。
C:配以弦乐的口哨音乐依旧喜欢听。具备属性传达的独特气质。悠长、旷达、柔软、孤独。是细腻清丽的美,不含杂质。
D:骑单车到一十字路口。等候绿灯。对面的酒店正传送出一首轻音乐,立时舒缓清丽的质感铺展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让周边一切有了慵懒和悠长的时光味道。疲乏和惯常的生活,需要时时有哪怕微小但灵动的美的发现与渗入。它是让人感到空间流动中一种不会枯竭的美的来源。
E:《致青春》,王菲演唱。一一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主题曲。听到,记起《新上海滩》中芳子演唱的片尾曲《歌未央》。后者获得第六届金唱片奖影视歌曲大奖。两首风格,有内在联系。弦乐器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配奏,简约抒怀,精致点缀起歌者声音演绎,是表达成熟到位的音乐作品。好的音乐作品领受,即使存在歌词,也无需翻看,声符传递当中,即观览到某种所需审美诉求,完成内心满足。它入心的画面感,是其内核的传达,颓废挣扎、安宁唯美、怀念追索、阔达旷远……均以自然流畅的状态呈现,不存有任何隔阂。致敬艺术作品。
F:AnEnding,ABeginning,只简单的钢琴乐音反复回旋,加以大提琴舒缓的配奏,形成一首个性鲜明的曲调,是低徊的诉说、是往昔安静的回看;是湿漉漉黑色枝条上轻曳的花瓣、是碧远天空中漫卷的流云;是专注的凝望、是寂静的思索;是飞鸟、是落叶;是归航、是跋涉……向伟大的音乐致敬。
以上,两次提到了“致敬”一词,可见对它们的钟爱与由此衍生的带满敬意的崇尚。朋友在F后留言:简单的旋律却很致远,可以让听者在聆听过程中构建自己意像中的世界,并让曲子因聆听者的诠释而有了丰满感。我赞成她的说法,并感叹,一首好的音乐便是如此。带给人美,是另一种对话。
这也让自己记起曾经在一位朋友关于一篇音乐感悟文字后的留言。其是提琴曲《殇》。我说,特意找来听了这首曲子。这一刻,只有音乐于心灵的涤荡。感动。一一于乐曲《殇》带给的如诉的感动,于文字因《殇》带给的诠释的感动。
是的,我们不约而同用了“诠释”一词。它是在聆听过程中自然的形成,如同两位交心的挚友,在彼此的面对中,完成属于他们特有的对话。
他的那篇文字写于秋末。在题记中他说,仿佛,能让伤感肆意在秋风中翩跹起舞的,只有音乐,只有提琴。
这是音乐的魔力。它可以让一个人如此动情,专门写下属于它的一篇文字。或者段落。因这,音乐会附着上听者当时的个人记忆,日后,当与它再次晤面,一些记忆便被唤起、重浮眼前。于是一首音乐的完形,因了倾听者浸满回味的记忆,而成为一首些许改变了的新的音乐,或者说当初契合自己心境的那首音乐,当再次倾听,它已包含太多对于不再回返的过往情形的诉说,而生成为音乐本身与自我心境交相重叠的新的体验。如同,在相遇一件值得保存的旧时物品时,记忆被迅速带离,并默默注视,望到从彼时过来的已有所变化的自己如今的面孔。因此,让听者产生联想并愿意保留的音乐作品,是带着他个体的审美感知出现的。这不管初次聆听,还是以后的再次相晤。
这与一个人总体气质的倾向相关。至少与某时的际遇相互契合。所以,他会毫无障碍进入到一门有声艺术作品当中,去完成属于他与作品之间、或顺带与作者之间的有效交流。那是一趟闪耀着智慧与人性光芒的艺术之旅。
惯于哲学思维写作的周国平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说,我的许多说理其实是在开导我自己,也许正因为此,才在与我气质相近的读者中引起了共鸣……我想这同样适合音乐作品的展现,一位艺术家要具备深厚的生活与艺术素养,以及不断自我认知的能力,才会赋予作品应有的灵魂。因为它会无限贴近聆听者的内心。
每一首这样的音乐,都是天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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