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京骂说开去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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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京骂说开去
外地人觉得北京人贫——未必是贬义，其实天津人贫起来更甚，读冯骥才的小说足以领略。贫，大体能分成有味和无聊，前者，听着轻松快活，且未必不长学问，后者则的是百无聊赖解闷儿的东西，上不了台面，再加上北京特有的语气、腔调和词汇，令人生厌。没有北京生活的浸润，很难明白其中的不同，于是，外地人一言以蔽之曰，北京人贫，正如北京一些人反感某些地方话一样，我以为，有偏见的成分。
若说北京人尚能接受和忍耐无聊的贫嘴，对骂街就是另一种态度了。中国人（包括北京人）没有对抗强权的习惯，却有欺凌弱者的毛病，骂街，大多围着女性身体的中部转悠；受害最深的，是对方的母亲——有时会涉及对方的姐妹，但京郊一些地方，被骂了母亲似乎尚可接受——当然会还嘴，但带上了自己的姐妹则无法容忍。有老外问，为什么中国人一听到那仨字就愤怒，中国人说，那三个字的意思是和对方的母亲睡觉，老外不解：那不是说明他的母亲很有魅力吗，为什么不高兴？看样子中外文化的差异还真不小。
二十年前中国足球开始职业化后一直龌龊。球迷不是没眼没脑子，且有嘴，结果比赛中观众公开高呼“傻×”。一些坐办公室的，对球场猫腻反应迟钝，却特觉得这俩字丢面子，可尽管想出种种法子，还是拦不住球迷的嘴，“傻×”越喊越凶，北京的球场上甚至出现过一万八千人齐声高喊的火爆场面。于是，这俩字被贴上了“京骂”的标签；于是，大家都忘了，全国各地——尤其是北方一些地方骂这俩字其实很普遍。
哪国球迷都免不了骂街甚至暴力，“雄起”的含义细纠起来未必比“傻×”好听，却没人责怪过，甚至还被拿着当正能量——中华民族雄起于世界嘛。球迷看球，说透点是消遣，是放松，是宣泄，没必要往国家荣誉民族精神上扯，球踢得再好，也解决不了吃不上饭念不起书买不起房看不起病结不起婚死不起人的现实问题。说白了，买票看球是消费，花钱买堆烂菜帮子还不许骂两句，比强买强卖更恶劣。因此，大可不必一骂“傻×”便联想到社会主义精神文明，便联想到国家形象民族未来。球场上发泄了就完了，也就“和谐”了，并不耽误实现中国梦。非得让人家按规定喊“加油”之类，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起码有违音韵学的规律。所以，球场上发泄和骂街不是一回事，我也绝不相信老外听见这俩字便认为中国人不文明的说教，真怕被洋人瞧不起，就该在打破体育黑幕和落实全民健身上下功夫，这两件才是在世界上竖立中国体育形象该做的事。很可惜，动真格的整治黑哨，是在老外揭出中国人操纵比赛以后才不得不做的；一年多少亿的体育彩票，也只留下了马路边上那些唬弄老头老太太的劣质铁疙瘩。
不反对球迷骂“傻×”不等于支持骂街。球场是个特定场合，您要是满大街逮着谁都来这俩字，就该谴责了，正如在澡堂子里可以一丝不挂，而光着眼子满大街溜达，说轻了是伤风化，说重量就是耍流氓，可见场合很重要。北京人是最反感骂街的，多数北京孩子从小接受的家庭教育里都有不许骂街一项。至于男孩子打架，造成的结果可能远比骂街严重，却容易被家长和老师容忍。北京人骂人讲究损人挖苦人而不带脏字，被挖苦得对不上下句就算输了，能自己别扭好几天。老传统中长大的人，即使骂街也要绕个弯子，绝不会直接说出脏字来。我见过一位女士，带了个“操”（恕不写原字）字，对骂的主儿并不重复这个字，而是密不透风地紧接一句“您使什么啊”，结果那位臊个大红脸。当然，后来风气变了，骂街的多起来，两个人甚至一帮人用“操”当兵刃对阵交锋，可守着老规矩的人仍不会放开嗓子叫骂，一旦那样，很叫街坊四邻里瞧不起，自己也不觉得有面子。
传统和语境很重要，一旦传统的平衡被打破，结果必然变化。李云龙石光荣们，固然是打了天下的英雄，可张嘴老子闭嘴妈的，在战火年代尚可理解，放到和平时期，怎么也算不上先进文化的代表。可惜，脏嘴的劣习被文革初期的一些青年学生光大，脏话成了造反的武器，“妈的”“混蛋”“狗崽子”“王八蛋”成了标准的革命化语言，甚至堂而皇之登上报纸。中国人喜欢跟风，骂街很快成了不少人语言中不可或缺的成分，近年又被王×小说放大，并被一些人当成京味而推崇和效仿，甚至以为，若非张嘴“傻×”闭嘴“丫挺”就不是京味，其实，老北京不管念没念过书，但分有点规矩都不会这样，我小时没见有谁操着脏口说话。就是大院里的语言也绝非以骂骂咧咧为特征，更没有老北京市井的油嘴滑舌。所以，王×式语言只能是大院和旧京负面的结合，再加上无知无聊和宣泄的需要，便形成了独特的痞子京味语言，乃痞子文学的特征之一。
我并不反感王×的作品——甚至有些喜欢，他的作品并非没有思想的贫嘴，与市井无聊有本质区别，完全可以当成解构主义哲学去读，对终结一个时代有着特殊的意义——太祖说是“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在当代文学史上也必然有自己的地位。我能接受王×的语言，不等于喜欢这种语言，因为它不是真正的京味，更不能代表北京的文化。
网络发达扩展了眼界，网络语言也不断凶猛起来，中国人活得不易，总想着发泄，虚拟世界成了脏口最好的地方。原来一些无法启齿的语言词汇，甚至能上媒体——如“屌丝”，主持人说起来一点不牙碜。看看论坛，二×装×苦×牛×满天飞，让人不由得感叹：巴掌大那块地方竟有如此神奇多端的变化，更叫人感叹，中国人仍抱着国粹——骂街并没有离开那方寸之地。不过，不管你是不是也用这种语言，网络脏口都是一种存在，能接受就跟着玩，否则，您还是别上网的好，因为在虚拟的世界里和小字辈摆着老资格讲大道理，没人陪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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