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楂
女儿裹一身冷气进来,用手搓着冻得紫青的脸,想对我说啥又咽回去了。女儿有病在身,最怕感冒。这么冷的天,见她跑进跑出,我就憋了一肚子火。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里的火直往上冒:“外面这么冷,跑出去干啥?还要不要你的小命了?”
女儿一脸愁容,又带些谄媚,贴到我身上来:“妈——”那声调儿能酸下大牙来。
“有屁快放!”知女莫若母,我知道她这是遇到难处,要求我帮忙了。
女儿不敢正眼看我,嗫嚅着说:“妈,你帮我弄点山楂吧!我跑遍了县城所有超市和果店,哪儿都没卖的。”
“要山楂干吗?”我很奇怪。
“我奶奶说我爸要。……我奶奶还说不要让你知道,可是我弄不到……”女儿支支吾吾地说。
她爸爸从来不吃山楂,怎么突然要起山楂来了?几千里的路途托人捎山楂,莫非……
我没有说什么,打电话问了几个同事、朋友,终于找到了十来斤好山楂。
女儿高兴地找塑料袋,找纸箱,把那最大最红的拣出来,又一颗一颗用餐巾纸擦得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小心翼翼地装进袋里,仔仔细细地在纸箱里摆放整齐,然后封口,生怕不结实,还特意多封了几道胶带。完工后,女儿美滋滋地说:“哈,谁也别想偷吃一颗!”
看着女儿兴奋得脸蛋通红,我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我想起怀女儿期间,也很想吃山楂。当时正是年初,市场上根本没有卖的,女儿的父亲到处托人,又自己蹬上自行车到六七十里远的山上去找。不巧得很,恰在那几天,下了大雪。两天后,他披着一身“冰甲”回来了,推着断了链条的自行车,车后架上驮着大半尿素袋山楂。
他怕我近视洗不干净,亲自把山楂洗好,放在果盘里。又怕我吃腻了,就不断变换花样。他把山楂去核,捣碎去皮,再把摔碎的山楂放入锅里,加上冰糖一起熬,熬到火候,取出盛进盘子里,待冷却后切成方方正正的山楂糕。他还去十几路外的石桥向做糖葫芦的师傅请教,回来后忙活着做糖葫芦。他先用白砂糖熬制糖稀。糖稀很不好熬,火候轻了浆寡,粘性达不到,颜色还不好看;火候重了又会一股焦糊味,一锅糖就废了。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处,糖稀才能粘性刚好,色泽透亮,味道鲜美。熬糖稀的同时,他把精心选出洗净的山楂用竹签一颗颗穿起来,六颗一串,因为我是六月生日。待糖稀熬好,凉一会儿,待温度合适时,均匀地浇在穿好的糖葫芦上。这样,“宋氏爱心糖葫芦”就大功告成了。吃着他专为我做的“宋氏爱心糖葫芦”,我心里的那个甜啊!
以后每年秋天他都会挤时间用摩托车或开车带我去山上摘山楂,红艳艳的山楂在绿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就像镶嵌着一颗颗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光,随着秋风轻轻摇摆。他在树上捡好的摘,我提着塑料袋子,在下面时不时用手挑又红又大的山楂,擦擦表皮,咀嚼品味。回家后,他就凑空给做山楂粥、山楂汁、山楂糕……
他还买了一张光盘,里面有苏联歌曲《山楂树》。他说他喜欢这支歌的旋律,歌词也耐人寻味,“轻风吹拂不停,在茂密的山楂树下,吹乱了青年旋工和铁匠的头发。白天在车间见面,我们多亲密,可是晚上相见却沉默不语”。 他一遍一遍地教我唱这首歌,我虽不善歌,但对于这首《山楂树》却一直不能忘怀。
再后来……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带着两个女儿生活,他在遥远的地方另外成家。
2010年,当山楂又红时,张艺谋导演的爱情片《山楂树之恋》上映,影片轰动一时,因为那绝美而又悲凄的爱情。可是,他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感谢,感动,感伤,所有的委婉缠绵,都抵不过现实的时过境迁。我一直不敢看,我害怕我会哭。爱情,那么美,又那么易碎,那么易逝!人是应该为拥有绝美爱情而欣喜呢,还是应该为它的稍纵即逝而悲哀?
女儿打手机向她奶奶汇报战果,她奶奶高兴地直夸孙女儿能干。女儿尚不知道的是,她奶奶正沉浸在她所不能测度的喜悦与新的憧憬之中,半夜里都会笑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