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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谷 兰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谷  兰

苏文瑞


印象中的谷兰,齐耳短发,一丝不苟,穿一件蓝色对襟褂子,腰里常年围着个粗布围裙,围裙上打满了补丁。


谷兰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被九娃家收留,后来做了九娃的媳妇。谷兰没亲人,认我奶奶、爷爷做了干妈干爸,我们姊妹几个就叫她谷兰姑。


九娃人老实,每天低头吃喝,上地干活,下地回来就是剔牙。他的牙签都是就地取材,席篾儿,细树枝,酸枣刺,笤帚毛毛,无所不用。“牙签”用完之后,插在墙缝里,下回再用。


九娃娘叫个佛殿。这名字怪得很。后来知道,九娃娘的娘家是佛殿村,她嫁到山沟北来,村里人就都叫她佛殿。九娃娘生了八个娃,死了八个,生下老九——就是九娃——就当成个命根子,上茅房都要领着。可惜九娃胆小懦弱,还是个磕巴,老被人笑话。


九娃娶了谷兰后,生了四个儿子。可村人都说没一个是九娃的,“看看那方头,看看那大耳朵,不是那谁的还能是谁的?”都又说,“唉,不都是九娃娘作下的?哪个不是九娃娘锁到屋里的?哈哈哈……”


这话里头都有些什么故事,我那时还不知道。倒是常见九娃娘骂街,什么王八畜牲夹住自己的蛋呀啥的,骂得很是恶毒。倒是九娃,瞅着四个大儿子乐得屁颠屁颠的,走路尾巴都能嬲住腿。


九娃娘“出窝”(方言,有本事的意思),里里外外铺排得有条有行,一家人倒也过得有盐有醋的。可惜没几年,九娃娘撒手西去,一个家又没了主梁骨,就慢慢地缺吃少喝、少穿没戴起来。队长根繁去“关心慰问”,也不怕九娃娘骂王八畜牲了。


有年春上,村里来了个“流窜”,叫小张儿。小张儿黑,瘦,小个儿,河南口音。小张儿的职业是打土坯。队里盖场厦、修牲口圈,都叫小张儿打土坯。


队里安排小张儿到九娃家吃住,队长根繁让谷兰先上队里借了一斗玉米。九娃一家住中间窑里,小张儿住东窑里。到了冬天,因为没有多余的煤烧,只好让小张儿也挤在中间窑里的后炕上。


有人问九娃家的小四:“你家那么多人,睡觉挤不挤?”小四到底还小,抹一把鼻涕:“不挤!我爸和我哥睡后炕,他们四个人,挤,我和我妈还有小张舅舅睡前炕,三个人,不挤!”都笑,小四不笑,说:“笑啥?不挤,真不挤!”


如此烟熏火燎地过了约摸有两年,九娃得了“噎食病”,拖了几个月,躺炕上瞪着眼咽了气。小张儿忙里忙外地帮着发付了九娃,也就顺理成章地在谷兰家扎下了根。


这下,根繁不愿意了,说是不能让一个流窜住一个寡妇家里吧,那成什么话?山沟北不是没讲究的地方,他根繁既是当着这个队长,就不能眼看着队里人受这样的窝囊不管!


村里人都笑:一根萝卜倒能占住几个坑坑?


可就打起来了。先是根繁一棒打折了小张儿的左胳膊,后来又在小张儿左腿上铲了一钢锨。谷兰哀求小张儿赶紧走吧,要不哪天得叫那驴日的打死。那天后晌,几个人都看见小张儿背一个破铺盖卷儿出了村,沿着沟塄越走越小。


根繁“咳——呸”唾一口唾沫:日他奶奶的,山沟北谁是爷?


不管山沟北谁是爷,谷兰一家可神秘失踪了,神不知鬼不觉,两扇破门板上一把锈锁。根繁气急败坏,安排他小舅子媳妇的哥哥背着馍布袋找了个把月。


没找着。


说话间到了2010年清明前后。一把骨头的根繁躺炕上等死——胃癌,水米不进的,还能活成个啥。


打门里进来了一个人,穿得周周折折。根繁细看时,倒吸一口凉气:“是你?”


那人稳稳地答道:“是我,谷兰!我带娃们给他爸九娃上上坟。”


根繁愣了有一刻钟,抬起骨头手在自己的骨头脸上软瘪瘪地扇了一巴掌:“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呀!”


第二天晌午,根繁咽了气。


魂篓子“嗤”一声:“狗日的根繁,到底没能吃上这顿晌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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