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之村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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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果之村
我们村自古就有爱种水果的习俗。村里家家户户都种有很多果树,房舍掩映在一片繁茂的绿树中,使村庄看起来树木比房舍多得多。而我们村的树木大多非“闲树”,村人种树一般种果树,岭南地区该有的传统水果,我们村几乎都种有,比如荔枝、龙眼、毛桃、李子、沙梨、柑果、橙子、黄皮果、杨桃、蕃桃、芭蕉……村里最多的还是龙眼树,它成了每家每户的祖传财富。有了一定岁数的龙眼树长得比我们的干栏式土楼还高大。村里百年老龙眼树遍地皆是,汲取着村庄土地里永不枯竭的肥力,长得像一把把浓翠的巨伞,四季常绿地罩着祖祖辈辈人的生息,又像老当益壮的老人,守候和见证着一代又一代的村人,每年以香甜的果子给村人带来些许欢乐。一丛丛绿色巨伞间隐现着干栏式土楼,是我们故乡的标志。
关于村庄的记忆,有不少是关于果香的记忆。几乎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果子飘香在枝头,尤其是每年夏天的七八月,村里的龙眼果相继成熟,家家户户相继采收龙眼果,那场面几乎和杀年猪一般热闹。采收龙眼果主要是由男人来干,因为那是一件危险而艰难的事。男人们爬上高达十米左右的龙眼树,然后就若隐若现在茂密的枝叶间,每人用绳子吊着一个箩筐,将摘到的龙眼一串串地放到箩筐里,再慢慢放下来,在树下的女人、小孩把龙眼取出来,再让树上的男人把筐吊上去继续采收。树下的人忍不住将龙眼果从果柄上摘下,塞进嘴里,嘴巴忙个不停,抬头一看,原来树上的人也忙里偷闲嘴巴忙个不停,树上树下弥散着的龙眼果的浓香,说笑声,吆喝、呼唤、惊呼声惊得树上的臭屁虫们拍起翅膀纷纷飞起旁观。树上的男人们劲头高,树下女人、老人、小孩其乐融融。然而怎么也得慢慢地来,小心翼翼地干,否则万一摔下来,后果是腿不折胸也破。采收龙眼果是需要同村、邻里、亲友间互相帮忙的,一场龙眼果的采收像是一场愉快的宴会,有时候还不知不觉化解了兄弟间、邻里间过往的矛盾。每家的龙眼果风味可不一样,由于果肉的厚薄程度以及甜度的差别,到街上卖得的价钱也不一样。当然有的家收下龙眼果不拿去卖,而是供全家慢慢享用,或泡酒,龙眼酒可是大补。采收龙眼果的日子对于小孩子们来说更是堪比过节。由于贪食龙眼果,我妹妹被村人称为龙眼妹。其实我也是可以一天吃下几斤龙眼果的,可是那霸气的称号还是被我妹妹优先领去了。每当收龙眼果的季节,我像逛庙会一般从别人家的树下勤快地闲逛着,由于不善于抢拾滚落地上的果子,便有一个大人怜爱地给我递上一串,我亦不懂道谢,而是默默地品味那种香甜,那种意外的温暖,至今还时常想起。
好羡慕阿镇家门前的结满一树的柑果。秋天,那棵矮矮的柑果树的枝条被满树的果子吊得沉沉垂下,几乎直抵地面。我每天路过不围篱笆的柑果树旁,几乎与柑果擦肩而过,看着柑果一天天变红,最后红得几乎透明,口水直往嘴里咽,几欲伸手,却不曾敢伸过手。我总想着我家有龙眼,有蕃桃,有李子,怎么就没有柑果呢?阿镇妈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有一天,笑眯眯地递给我两个柑果。那柑果汁真多,酸甜酸甜的。
我还羡慕阿宏家有个橙子园。阿宏的爷爷须发已经全白了,还常常在他们家屋后管理那片橙子园。每到橙子成熟的季节,邻居的孩子们包括我在内便纷纷享受到慈祥的老人分给的橙果。
常常有水果吃,关于水果的童谣也就从祖辈那里传了下来:橙子甜,柑子酸,吃不完,丢下塘。我曾坐在祖屋门口面对着大池塘,一边吃橙子一边念这首童谣。
我家搬出来十年后,也就是九十年代初,村外面的广阔良田变成了县城。从那时起,得到征地补偿金的村人也陆续搬出村庄,离开了剩下的土地,在外面建新的房子,过着或做小买卖,或当大老板的日子,因为当时觉得在县城随便卖点什么也比在家种田收入高。村庄逐渐人去楼空,只是果树还在,依然是那么葱茏苍翠。我们丢下的空土楼,渐渐有了新主人,新主人来自七分石头三分土的交通不便的大石山区。他们原来住的地方没有这么开阔,没有这么多的田地,更没有这么丰富的水源。这里的土楼,也比山里面低矮的石头房子、简陋的木楼好一些,再说买到手的价钱也不贵,以这样的价钱买到县城边沿的居住环境,岂不乐乎?在这里,可以种大量的农作物,吃不完,还可以卖,可以喂养禽畜出售,孩子们上的是条件设施好的学校,更不用说还可以享受我们留下来的各种果树,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划算。于是我们村成了别人的村庄,流通着别人的气息。
偶尔回到村庄逛一逛,看到果树还是原来的果树,村道还是原来的村道,只是可笑的是,村人说话带着不同地方的口音。有几棵一人抱不过的老龙眼树被新来的住民经过原主人的同意,付了钱砍掉了,在树的地方建起了房子。村里多了几栋新楼房,少了一些果树。每次回村,我总感觉那些陌生的新住民永远不属于这个村庄,然而永远属于这个村庄的我们竟再也回不到村庄了。
阿宝的父亲被村人习惯称呼为宝爷。宝爷善于种果树,曾经在村外丘陵山坡上开荒种果树多年。后来那片土地被县城建设所征用,没有了种果树的地方,子女也都不再满足于种田种地,各自在县城做起不小的生意,过着充裕的生活。本可以不再干地里活的宝爷,还是更愿意与果树为伴,于是又到村南边的红水河边开荒,不久后,那片河岸被宝爷打理成了一片花果山。各种果树长势喜人,不仅绿了河岸,也延续了宝爷的劳动。直至前年,宝爷八十一岁逝世前一个月,还泡在果园里。听说,宝爷在河岸的果园里撑着一个大阳伞,伞下搭着个木床,有时晚上就睡在果园里。
今年清明节那几天,我路过河边宝爷的果园,看到园里的枇杷树都挂满了成熟的果子,却没有人来收。不知他在外忙生意的子女们是没时间来收呢,还是不稀罕来收。没有围墙的果园,每天有人路过,树上的果子依然没人去碰。唯有鸟们徜徉其间,鸟们一定高兴得一边尽情猜码,一边欢畅地啄食果子。是的,我们村人种果树向来不设围墙,但是村民一般不好意思去摘别人家的果子,若是主人盛情邀请,便也欣然接受。
那天,我看见在县城开饭店的宝爷的二儿子和二媳妇因扫墓而匆忙路过果园,却不曾停下来多看果园一眼。五一劳动节的这一天,我又路过这个没有了主人的果园。枇杷树上的枇杷果有的萎在枝头,有的落在树下。树下,还有宝爷的大阳伞,人们说,大阳伞下还遗留着宝爷的锄头、镰刀、果枝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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