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列传一 德宝峰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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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事儿起,就认识了德宝峰,德爷爷。他在旗,住在广外财神庙一带(六里桥附近)。以“写字儿”跟“跑合儿”为生。老穿灰布大褂儿,罩一黑坎肩。花白胡子,戴平顶黑色编织帽,每天在街上都能看到他。写一手柔美中看的“馆阁体”字,广内大街路南香儿胡同西边,乐培园对过,德义号麻刀铺,白底黑字的匾,就是他写的。那会儿,从菜市口往西到城门口,没有像样的饭馆。最大的就是二荤铺顺兴馆,二荤铺的格局是进门左手灶间,右手柜房。为挡住灶间的油烟灰尘,顺兴馆是一面白墙,上面有德宝峯写的字,有一句是:花气袭人衣。刚上学,我不认识“袭”字,大人告诉我念“西”,这字是德宝峰爷爷写的。认识了这个字,记住了这句话,知道了这个人。他原来在村里教私塾,有了新学堂以后,招不来多少学生,收的学费不够开销。就只能改行了。种地,没那股子力气;耍手艺,没学过。还得靠孔圣人吃饭,给人写字儿吧。跟街坊四邻、亲戚朋友撒出话儿去,找写字儿的,给费心张罗着。业务开展很顺,后来就有找上门的顾客了。再后来是增添“跑合儿”项目。从老虎吃蚂蚱——碎該搂,到小脚踢球——横划拉。反正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德宝峰也发过小财。可外财不富命穷人,最终是没发起来。因为他太本分。这一点古今相同,今天不也如此吗?但只能认命,这样,心里舒坦、宽绰。干嘛跟自个儿较劲?
写字和“写字儿”,可不是一个意思。北京话里,写字的,是够写家资格的书法家;写字儿的,是字漂亮,靠给人代笔挣钱,德宝峰老先生是后者。写过匾,是偶然露一手;过去民间写字儿的事很多,凡“恐口无凭”,需要“立此为证”的,就“那得写个字儿”。比如房产、土地的租赁、典押、买卖;分家;过继收养;借贷赠与等等。写字儿是比较隆重的一道程序。一般在饭馆,找个单间雅座,事主约请有关人士,摆个一桌两桌。房产的买卖,要买主做东,买卖双方以及重要关系人,中间人,铺保人,代笔人出席。人齐后,买主或中人,简要说说,说两句道辛苦的客气话。跑堂儿的拿来文房四宝,“写字儿的”多是自带毛笔,不用饭馆的。一书两份,写完之后,代笔人大声念给众人听,没有异议,签字画押,铺保人掏出铺户的印章盖上,那时都是长方形竖排的。除了铺保人下面盖章,还要把两份文书的重要处斜盖骑缝章,买卖双方各拿一份;至此礼毕事成。开宴!在官方没有房地产管理机关的年代,这“字儿”,就有法律效力,“私凴文书官凭印”。民国后要拿文书到管理机关办所有权证(执照),交税。但文书是必有的书面依据。,那时没有公证处,写字儿就是众人给写个公证书。分家过继一类事务,也要请客写字儿。主宾就是舅舅、姑姑、伯伯、叔叔了;尤其是舅舅,权限大;舅大娘亲。父亲的大哥也是不可慢待的,说话的分量大,占地方。
“跑合儿”就是中介,房地产当年有不成文的规矩:成三破二。买房的出百分之三,卖房的出百分之二,按房价提取,酬劳“说合儿”的。德宝峰,看似无固定收入,但衣食不愁。一年成一号买卖,按现在看就进十几万。以此推算,大略可知房地产中介的情形。德宝峰解放初期,街上还常见到,后来就见不到他的身影了。1949年他就七十多了。风烛残年,会时有不测。半个多世纪过去,大概能记起他的人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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