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病,天知否?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一
我踟蹰在一扇很大玻璃门前,欲进还休。我看不到门里面的情形。这是在哪儿?我不清楚。我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街上,空无一人,四周雾气昭昭的,像往日阴霾天儿一样。我明明是自己走来的?似乎还有着某种目的性。可不知为什么,我彻底糊涂了。彷徨中,我抬手对着门上的玻璃整理起我的头发,像许多人走到能映出影像的物体前,做出的习惯动作一样。
我睡醒了。觉得浑身乏力,很累。我曾看过某养生家一篇文字,说睡醒后觉得浑身疲劳,是肝脏出了问题。我有些担忧,我爱喝酒,差不多每天都喝,会不会伤肝了?我知道喝大酒,肝脏出问题是迟早的事儿。不过,管它呢?我们毕竟是活在当下,而且我这人最不愿受清规戒律束缚,不想活得如此这般的拘谨。我有我的活法,他人很难左右。起床后记起,今天要去承德。宝中说,十一前要带我去那儿好好玩两天,散散心。
奔驰车坐四个人刚刚好,非常舒适。宝中开车,我副座。后座是宝中的媳妇小可,挨着她坐的也是个女的,四十多岁,叫亚东。亚东是公司的一个车队长。十一前,公司业务削减一半,亚东也在遣散之列。宝中说,亚东这段时间干的不错,临走,也请她到承德避暑山庄去逛逛。亚东闻讯后说,正好,正想去烧香拜佛。去去身上的晦气。晦气?我知道亚东前些日子出地铁把脚崴骨折了,我和宝中、小可曾去家中探望。不是好了吗?已经上班很长时间了。又有什么事了?我心里不由一动。
“太阳得白内障了。”小可望着车窗外说。暗淡的太阳似乎和我睡醒时一样疲惫,正在浑水一般的天际打盹,一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可的老家是四川,虽说是生在北京,可骨子里有四川人的遗传,性情麻辣,说话常常含有辣椒素味儿。此时她却撩出一句很有诗意的语言。
“太阳得白内障,老天爷都像是在发神经。”宝中也借题发挥。他张嘴叼住亚东递给来的一支点燃的香烟吸了起来,顺手打开了汽车天窗。
汽车以120公里时速平稳的行驶着。节前京承高速路车流量不是很大。
“开姆若~” 电子狗不时的提醒着。前段时间,宝中一个月有7张超速罚单,无奈之下到汽配城给车安了个电子狗。
“开姆若,什么意思?”鸟语我听不懂。
“说有摄像头。这狗有时候也谎报军情。”宝中幽默的回答。
“不过,还是悠着点好。要不这一脚下去,又是千八百的。”
“高速路还行,可一到市里,就说超速,50%以上就罚1000,来承德罚过两回了。尽管很小心,还是被罚。”
“把你蒙了,才好罚你!才好完成任务!”小可插言。
“开姆若~”电子狗又在提醒,宝中轻点着刹车。
“开路哇,倒是好记。日本话,不是说开路姨妈死吗?这儿一开路哇,钱就没啦!”亚东也不甘寂寞。
二
“你去烧香,记住,门口买香,直接奔大佛烧香,40分钟够了,到时候还是在这儿接你。我们先去卖山货的市场看看。”宝中把车停在普宁寺门前,对开车门下车的亚东说。
宝中说去找卖山货的买点木耳。那个摊主我见过,他和宝中很熟。价钱不说,至少他不会蒙骗宝中。
一见到这个货主,宝中来了句:“呦,怎么变成这样啦?”我也很是吃惊,眼前的这个人变了;只见他擓着左臂,拉拉着左腿从摊位后边蹭了出来。
“大哥,来啦?”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怎么了,这是?”宝中边仔细打量着他边伸手递过去一根熊猫香烟。
“戒啦,大哥,我不抽了。这不,前些日子中风了,落成这个模样,这还算万幸,差点咱哥们儿就见不着了。”
“有50吗?今年?”
“您说我啊,快…快50了。”
“还能出来卖货?”
“瞎、瞎干呗,您说,不干,不、不是更不好过。”货主边说边用那只好手拉出一袋木耳,“这个好,还是上次那种,我卖50,给您45一斤。”
“甭45,就50。”
“那、那我谢谢大哥。”
我注意到这哥们说话很含混,中风后语言不清,说明伤着脑子了,属于较重的症状。
临别,我对他说,每天可以用香菜沏水喝,据说有净化血液的功能。省事,也没有副作用,可以试试,有益无损。
他忙不迭地答应,感激地冲我笑着,依然是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回到普宁寺门前,刚好过去40分钟。还没见亚东的影子,三人索性下车站在外面等。宝中摸出一支烟下意识地要递给我,顿住,放到嘴边自己吸了起来。
“最近上火了,牙疼。吃了好几种消炎药。也不管事。”烟随着蠕动的嘴向外飘散着。
“哪儿有像他那么吃药的,刚吃一天,说不管事,就换另一种。”小可搭言道。
“消炎药是不能随便吃,伤肝伤肾;更别说吃好几种消炎药了。”我附议。“也难怪,是得上火,这中途中止合同,一下子消减了一半业务,又辞退好几名员工,搁谁谁也上火。客大欺店,店大欺客。就是这国情,没办法。”
“哼,都有病,没病也得给你挤兑出病来。”小可忿忿不平的感慨着。
“来了,怎么让人押着呢,准是让人切了。”宝中看着远处走过来的亚东岔开了话题。
只见身着比较抢眼绿外套的亚东被两个穿着工服的女人一左一右跟随着向我们走来。
“让人切了吧?我还和你说在门口买香,进去直奔大佛……”宝中的恼怒溢于言表。
亚东略显尴尬地拉开车门,拿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三张红票子,递给了跟来的随从。回头对宝中说:“她们说,里面装修也没上班,免费给我导游……”
“这就是套儿,让你钻。”宝中拿出一根烟递给亚东。“一共切了你多少钱啊?”
“也不多,600。她们带着我,进一门说献一哈达,90,又进一个门说,保佑大人孩子平安,60……,我抹不开面。”
“你抹不开面,你钱抹得开……”
“算啦,反正钱也花了,做事凭良心,各人行各人的。《天下第一楼》有句台词:修和无人见,存心有天知。香烧了,钱花了,心愿了了。就行。”我打起了圆场。
“这钱花完,我觉着心里轻松多了。明年还得来还愿。”亚东钻进了车里。
宝中看了亚东一眼,从身上拿出300元递给我说:“一会儿我和小可去参加一个婚礼,你带着亚东去避暑山庄逛逛,这是门票钱。给你们送到门口,我就不陪你们去了。”
我接过钱,放到口袋里。和宝中一左一右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末法之世,魔占伽蓝。”明明是佛门圣地,偏偏成了铜臭泛滥之所。而今,这块土地上,圣洁的化身被幻化成疯狂敛财的道具;慈悲的胸怀洞开了不择手段的贪婪。
街上,有不少人对着手机默哀,不少人手持电话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不少人梦游般的一边游荡一边在傻笑……
三
“烦,不想去避暑山庄了。咱们走走,然后再与宝中会合。” 亚东见宝中把车开走,转身对我说。
“也好,避暑山庄我去过。况且门票这么贵。120一张。这门票钱一会儿我还给宝中。你烦什么?”
“您说,能不烦吗?这不,前些日子,我让人骗走了有17万块钱。”
“怎么回事?还真没听说。”
“咱们边走边谈,我还真想和您好好聊聊。”
“上个月吧,我接着一个电话,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然后,问我是不是办了银行卡。接着,又说,我的两张卡涉案了,被犯罪集团弄到国外……,就这么着,让我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冻结,转移到由“安全局”提供的一个账号上。我说,我还得生活啊?那边说可以留一张当生活费。两男一女,还说英语,没两小时,鬼迷心窍,我就把我的钱就都汇到一个账号上……完了,还对我说,我的手机正在被监控,要我先别用手机打电话……等后来经人一提醒,我脑袋一紧,才知道我上当了,赶紧报警。公安局说,您这事不新鲜,这种情况有很多……这事,我还没跟我们那口子说,反正,已经这样了,随它去吧……”
是够烦的!多老套的骗术,居然还有人上套。而且这位车队长还是警察的媳妇。
“南蛮子口音。要说应该警觉,可当时就和灌了迷魂汤一样。让他们一步步的牵着,把我这几年的积蓄都弄没了?破案?破不了,谁拿这当回事?是我傻吗?是这个社会太邪恶了。谁给我做主?我们那口子一礼拜回来没几回,平时里,我们也是吃冰拉冰——没(化)话。只好求大佛了,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就等着大佛显灵了。您说,有灵验吗?可眼门前的事倒是:‘修桥补路双瞎眼,杀人放火儿女多。’您说,我平日里,不说积德行善吧,可我也不敢做什么亏心事。我怎么这么背呢!”
远处是风景,近处才是生活。我默默无语。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我梦里的门虽然是玻璃的,可我看不到里面。对着玻璃我也只能整理一下头发,对着玻璃我连自己都看不清,更不用说看到灵魂了。
四
宝中两口子参加完婚礼就匆匆跑了出来。宝中后来说是地方上一个头儿的儿子结婚;婚礼却以女方的名义举办,因为上面有规定,头儿们办事酒席不能超过9桌。这个头儿是宝中的一个朋友,和宝中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对北京去的夫妇,也是来参加这个婚礼的。他们绝对是真心实意地来表示祝贺的。因为,前不久,这对夫妇的100多万被当地的一个诈骗团伙骗走了,由于和这个头儿是朋友,朋友的钱被骗走,那还了得?于是,这位领导亲自坐阵,主抓这个案子,没多长时间,这个诈骗团伙就落网了。被骗的钱也被追回完璧归赵了。
在中国,无论遇到什么事,首先要看看有没有熟人。这,绝对是天经地义的规则。谁说中国官员不办事?告诉您,绝对办事;可分给谁办?给前程办,给上司办,给朋友办,给自己办,给脸面办,绝不含糊;绝对仗义。至于其他事,忙完“正事”看情况,也可以说看情绪。
晚间,自然又是一起大聚会,20人一桌,不过是朋友之间的请客,烙饼卷手指头——自己吃自己。席间,说到河北那位镇书记酒桌上骂老百姓不要脸被人拍照曝光一事,一个不到30来岁的小伙子插话,让我非常恼火:“老百姓有时候就是不知趣,中国13亿人能解决吃饭就已经不错了。”
我怒不可遏,可碍于都是宝中的朋友。我缓和了一下口气回击道:“错。年纪轻轻的怎么这般糊涂!我只想问你一句,是政府养活老百姓,还是百姓养活政府?”
一个年长些的朋友德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个小伙子说:“废话少说,该你敬酒了。”岔开了话题。
“喝酒,咱们这些人吃着地沟油,干嘛去操中南海的心。”宝中举杯。
“喝,真想把手机砸了。”亚东附和。
“别砸,什么时候不要了,给我。”小可挤挤眼说。
我举起酒杯,脑海里忽然冒出谁的一句诗来: “人有病,天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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