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秋手记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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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秋手记
文/张静
1、
(2014年9月8日:星期一,中秋夜,阴雨)
昨夜,是在对面楼里传来的笛声里躺下的,吹笛的人应该是新搬进来的。我如此肯定,主要是我相守了20多年的院子里,曾经只有两个人会侍弄这既淳朴又风雅的东西。第一个是我的同事,已在一场车祸里撒手尘寰。第二个是同事的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他略显稚嫩的气息是断然吹不出这低沉又幽婉的调子,我隔窗听了好久,才入眠的。
清晨,无笛声,却又见绵绵的秋雨淅沥而落。院子依然很安静,静得依然是蛐蛐的声音,孜孜不倦地叫着。我一再喜欢用这四个字形容它们的叫声,其实无非就是想传递一份心意。这心意是属于秋天里的小生灵。它们用这一成不变的节奏,缓缓给我送来秋声,秋色,还有累累的秋实。你听,这叫声此起彼伏,甚至带着聒噪,可我却宁愿相信,聒噪之后,一份绚丽静美的秋韵,会在岁月里安详。
雨无声而落,对面的知秋园又是怎样一份秋色满满呢?其实,用不着去踏步触摸,我隔窗依然能感知几分的。这场雨儿,又会使园中的大树小草,雏菊藤蔓,绿油油、翠生生地挂满了园子。毕竟浅秋未褪,这些花儿,草儿,树儿,藤儿,定然会仰起脖子,峥嵘的姿态。在秋雨的滋润里,知秋园的婆娑的新绿还会持续,一定的。
断断续续敲了上面这一串串文字,你可能会问,今天是中秋,怎么不写几笔呢?是哦,我又怎会不知晓呢?只是这秋雨和中秋撕扯着、缠绕在一起,总有一些淡淡的惆怅,会在爬满了我的额头之后再爬进我的心里,然后,整个人也会空落落起来。
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就像我既懂得雨生百谷,也懂得雨生清愁一样。可我依然期待,这雨儿,会在中秋夜降临之前,谢了幕,再把另一个帷幕升起来。那帷幕里,月儿满满,人家圆圆。我和那些文人墨客一样,纵情地去赊一把诗意,用来怀念和贮存。
可是,雨依然在落,落成一个没有月亮的中秋节。
中秋无月,敲出的字,捻出的情,自然也黯淡了些。尤其是我的小子,看着茶几的橙色果盘里摆放整齐的月饼竟然无动于衷,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我,晚上想吃饺子,而且想吃第五大道那家。我终于无语,在孩子眼里,月亮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是月亮自己的事,与他无关。就像我一直在他身边,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似的。不知明年的今天,当他也背井离乡离开我时,面对月儿弯弯,或者雨幕莽莽,会不会也滋生出我这般的怅然?
雨一直落,一直落,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待那雨声稍微轻了一些时,掩在草木间的蛐蛐又叫了起来。叫声很轻,轻得你不用心听是断然听不出来的。
我有些不甘心,去阳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又翻开手机刷了一次,又一次。还好,终于看见在微信里,山西静子老师家的阳台上,圆圆的月儿挂在窗外。静子老师给月亮下放了两个盘子,一盘月饼,一盘水果,还有一根蜡烛,而他安然坐在书房里,写字,喝茶,很闲雅的模样,他一定是被那浓浓的月色拂了满身之后,心满意足去了书房的吧?
雨依然在落,我依然在寻觅月的迹象。这寻觅是不是有些固执?我不知道,但我懂得,月满西楼,人满天涯,总是暖的。
2.
(2014年9月10日:星期三,教师节,中雨之夜)
已是白露过后了,小城依旧罩在一片绵绵秋雨之中。据说这场雨还有一直淋下去,淋到这个周末或许才可停歇。
在雨中,小城里所有的楼宇,草木,花儿,树藤,连同街巷里窄窄的石板小路,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今天是第30个教师节。这是所有教师的节日,也是我的节日。恍然间,我已在这个岗位上坚持了22年了。22年来,我的敬业和热情依然存在,可我的骄傲和自豪却在与日减。甚至,某些时候,一种言不由衷的挫败感,在深深地刺激着我。空闲时,也和同事们坐在一起聊今天的孩子以及眼下的教育体制,他们的忧虑,焦灼和显而易见的无奈,和我一样布满额头。久而久之,曾经崇高无上的教育事业,与我而言,成了一碗良心饭。时常,我会用手摸摸心口,能自慰即可。
成为一名教师,纯属偶然。记得20多年前,我考进一所工科学校,而且学的是机械设计与制造专业,这个现实,这个专业,似乎永远结束了我曾经想作教师的梦想。有一年暑期,我未及毕业,堂姐婚姻不顺,想去庙里求个签,我陪着她去了白杨观。已是黄昏时分,庙里静悄悄的,堂姐求完后,我试着也抽了一个,结果,这一签,除了清晰地表明我不负寒窗苦读已跳出农门之外,还冥冥之中指出了我此生将会与教书这个行当有沾染。后来,这所学校去我的母校招录两名教师,他们在一大堆的档案之中,选中了我,我果真做了老师,不知该不该归于当年那一支签呢?
如今,20多年过去了,我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几多惊喜,几多忧虑。惊喜的是,我曾倾尽青春年华里所有的热情和心意去热爱我的学生,去和他们一起欢喜悲伤,一起甘苦与共,一起成长,一份自然堆积起来的信任,让我可以心怀坦然和安慰地对自己曾经的10年青春挥一挥手,像挥走湛蓝的天上那一朵朵美丽的云彩。
只是,在后来的10年里,日子好过了,像绚烂的云彩,然我和我的学生却变了。每日,我是从喧嚣的尘埃里走向这片干净敞亮的校园时,他们却一个个削尖脑袋向着我刚刚抽身离开的滚滚红尘而去。他们不大喜欢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不喜欢用心去钻研枯燥的专业。在课堂上,我看见他们游离不定的眼神;在生活上,我看见他们浮躁张扬的心态。这种眼神和姿态让我一度时期很懊恼,尤其是当我的严厉目光碰上他们的顽劣和无视时,愤怒,失落和纠结会一起袭来。
后来,我在一点点疏远他们,他们也一点点疏离与我。我不知道他要什么,想什么,忧郁什么,亢奋什么,到了后来,我也似乎顺应这种状态了。我除了尽力站好每一节课之外,又开始倾力拼职称,拼论文,拼得一丝不苟。拼到心力交瘁时,也回叹息几声。这声音,那么清晰,又那么无奈。
偶尔,我的良苦心意他们也会懂一些。他们会将浑身的刺,红着脸,缩进生硬的壳里,并下意识地朝我一点点靠近和亲近,一些久违的朗朗笑声,也会出现我和他们之间。那一刻,我是他们眼里可敬可亲可信的好老师,曾经贮存在记忆深处一双双纯良明澈的眸子,也在一点点复现和还原。这份安慰和欣喜,与我而言,弥足珍惜。
想到这里,我的视线落在窗台上的两盆绿萝上,那是机制班和石油班送我的教师节礼物。在雨中,它们伸展着茂盛的翠绿,将秋雨的微凉,挡在我的身体之外。
嗯,今天是我的节日。谨记之。
3.
(2014年9月17日,星期五 晴)
终于在夜幕时分踏进小区了。
这阵子,总是加班,总是迟归,搞得人像一只陀螺似的,不停歇地转着。无论从身体还是心力上,都很疲惫,也很烦乱。
抬脚进院子。看见门口的老伯坐在椅子上,一脸的安详。彼此打了招呼后,匆匆进了一单元,上了楼。
和以往相比,我上楼的步子明显带着的迟缓和沉重。可仰头看一眼七楼小屋里亮起的灯火,脚下似乎也轻了几分。毕竟,任何时候,家的种种怀恋与美好无可比拟。
轻轻敲门。如往常一样,门开了,老公的头伸出来。很显然,这个时而粗心时而细致的男人捕捉到了我满身的倦态,知道他的老婆今儿又连轴转了一天,赶忙说,累了吧,饿了吧,厨房有买的糖酥饼,还有新买的大枣,要不要吃些?
我二话没说,先冲进去拿起一块就啃了起来。一边肯,一边看见灶台上正熬的中药。是老公自己的。他亲自熬。很浓的味道飘得满屋子都是。
其实,这味道我一进门就闻到了,可太疲倦的我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那苦味生生窜入我的鼻孔时,才觉得,一股深深的不安和愧疚涌上来。
老公同志的胃一直不太好,两年前在西关医院做了胃镜,慢性浅表性胃炎,算是老毛病了。只是今年犯的次数明显多了,也重了。可一直忙着,竟顾不上陪他去瞧瞧医生,只好叮嘱他先去老中医陈刚那里吃几幅药试试。老公还算听话,先是提回来五副,喝完效果不大好,不想喝了。早上,乘大课间歇息时又打电话叮嘱他再去一次。这不,又提回来五副,眼巴巴地指望不上我,自己熬了起来。案板上,已经熬好的头遍药,浓浓的茶褐色,浓浓的苦药味。
心里,真的很不安。一直以来,这扇门迎来送往着我和他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不知不觉,我们在这扇门里,风雨与共,相濡以沫了二十多年了,彼此的苦,乐,悲,喜早已溶在柴米油盐之中了。我若顺风顺水,他一定满脸喜笑颜开。他若春风得意,我定然如小鹿一般欢悦陶然。这种默契和熔融,陪着我们经历了无数激情和浪漫过后,依然亲密如初。曾经,我会想,漫漫一生,能和他这样走下去,无大福大贵,无大悲大苦,无大风大浪,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即好。
这种念头和想法一直存在。我相信他也是这样的。故而,我们一起并肩,一起努力,一起经营我们平淡清宁的生活。日子长了,这想法和念头成了彼此之间一种默默的付出,支持与支撑。
这一次,看着他遭受胃痛的折磨,一份同样的疼痛漫及我身。可近来被琐事缠身的我却连熬一碗药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前面的五副药,我只亲自为他熬过一副。每日,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家,他的药不是熬好了,就是正在砂锅里翻滚着。一并翻滚的,也是我的不安和愧疚。
偶尔,老公也会开玩笑,说自己运气不好,娶个老婆不像老婆,不像女人。还说下辈子就算打光棍也不会找我了。
我认真地问他,有这么可怕,俺的善良,聪明,还有能干,你没看见?
哪知他不紧不慢接过话茬说,您老人家就剩善良是朝着我的方向给的,别的,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想想,好像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到了我这把年纪,该相夫教子,该扶老携幼,且任重道远。可我一旦忙起来,这些属于份内的肩负和担待都会被赶到爪哇国去了。好在,他可以包容我的一次次加班,一次次晚归,一次次疲惫。
小子未归,家里很安静。从厨房出来,小屋的门大开着,床上平平展展地铺满了粉粉的荷叶花,一朵又一朵。最终,它们在我面前开成一种深度诱惑,让我裹了满身的疲乏,悄然钻了进去。
厨房里,老公依然在熬着他的药。我靠在床头,垫了柔软的垫子,闭上眼睛,揉揉发酸发硬的左肩膀,时光静止,思想静止。
听见老公熬好了药,又听见他在厨房里大声问我,吃枣不?
我说,谢谢,要吃的。
不大功夫,枣端了进来。橙色的果盘,绿里透红的大枣,圆乎乎的,个个大而匀称。这又是一种诱惑。我吃的时候,很夸张,嘴里砸吧响。结果自然又被老公数落一阵。
我告诉他,相由心生。我僵硬的身体,发涨的脑袋,加上繁冗的心绪,哪里还顾及吃相?何况,一个女人,一口气吃进去4个很大很圆的枣,一定和饿死鬼差不多。
这副粗糙的模样,只能委屈他暂且再容忍一回了。等忙过这阵子,俺一定做回我 贤妻良母的本色模样,必须的。
之所以如此谆谆而想,恰是因为,我深深懂得,在这个尘世里,和所爱的人,挤进一个屋檐下,该是前世修来的福,我就该和他一起,好好生,好好得,到垂暮,到老死。
4.
(2014年9月23日:星期二,秋风日,黄昏时分)
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母亲电话的。母亲说,村子里前街上的金贵叔不在了。走得很突然,也很安详。可那一幅消瘦得只剩骨架的身躯,却让在场的很多乡邻都流下难过的泪水。
金贵叔是我小时候的老邻居。那个时候,乡下人的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金贵叔属于村子里的外来户,他的老家在北山上。在这个村子里,没有兄弟姐妹,没有本家族人,一直处于被薄待的对象。而且,大抵是因为太穷的缘故吧,金贵叔经常和他媳妇打架,动不动打得媳妇披头散发、满脸血印地跑到我家,钻进母亲身后,浑身打哆嗦。
金贵叔的媳妇叫秀莲,多好听的名字,却和她本人一点都不相衬。比如一天到晚,她的脸上、身上总是脏兮兮的,连脚上一双深蓝色的布鞋上,都落满了污垢和尘土,很邋遢的模样。
在早年的乡下,人穷和睦难,这是真的。金贵叔口袋里没有钱,地里的肥水跟不上,收成自然少了很多。你看,同样一片田地里,别人家的麦苗绿油油的,像软绵绵的毯子铺了一地,可他们家,总是一块稠密,一块稀少的,层次不齐,像缺了营养的孩子一般。若逢大旱,家里总有青黄不接,于是,为了多舀一勺饭,多吃一个馍,大人小孩动辄吵得哇哇大叫。
这种情况下,母亲和父亲充当了劝架的好手。尤其是父亲,两手叉腰,瞪着眼训斥金贵叔,大男人不好好下地侍弄庄稼,却在老婆身上练腿脚,算哪门本事?
有了父亲在前面撑着,母亲的底气也很足。她一边用手护着秀莲婶儿,一边嘴里骂着金贵叔,急了,还抄起灶台下的火棍朝着金贵叔胡乱抡几下。
这种日子继续了好长时间,直到后来,村子整体搬迁,金贵叔抽签到了前街,我家抽到后街,我也上了大学,他们的吵架声也渐渐远了。
工作后,偶尔回家,在村头的大路上会见到金贵叔。提及他的过活,母亲说,金贵叔的大女儿远嫁西安,婆家很有钱,女婿是个瘫子,有钱的婆家会经常给予金贵叔接济一些,日子比以前貌似好多了。
金贵叔的小儿子,很不成器,不好好念书,早早辍了学,地里农活又是两眼一抹黑。几年前,去南方打工,回来竟然领了一个外地小媳妇,模样挺俊,令村子里人刮目相看。可没过两年,两个人一双游手好闲,日子过不下去了,那女子狠心撇下刚回走路的儿子,远走了。
金贵叔家,又开始了鸡犬不宁的日子,不是锅碗瓢盆叮当响,就是大人小孩鬼哭狼嚎一般,日子久了,村里人竟习以为常了。
炎炎暑期里,我会像一直倦鸟回到村里。一日,和母亲一起去果园里拔草,正好撞见扛着锄头的金贵叔,彼此寒暄问候后,我随意朝他瞥了几眼,头发乱糟糟的,黝黑的脸干瘪着,整个人削瘦得吓人,无精打采,感觉来一阵风,都能把他刮倒。
母亲说,金贵叔查出胃癌,已是晚期,没钱看病,在乡里的卫生院做了简单的保守治疗后,回到破败的屋子里,坐等死。
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缀满了无奈。我不由得转身看金贵叔的背影,秋风里,那肥大的上衣,宽大的袖口,在风中荡来荡去。
这个浅秋,薄凉的雨水一场接一场。当我再次回到村里时,母亲又说,金贵叔已经不能出门了,他的生命,仅仅靠着稀饭和面糊糊维持着,也再也没有力气和秀莲婶儿拌嘴吵架了。秀莲婶儿,知道自己男人没几天舒坦日子里,她变得隐忍,体谅,平和起来。时不时的,还会一趟又一趟,往庙里跑。
我问母亲,跑庙里,大抵是为金贵叔祈福吧?
什么呀,都癌症晚期了,还能求个啥福?她是求菩萨高抬贵手,早日打发你金贵叔蹬腿呢?
见我睁大眼睛,母亲知道我没有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只管说,庄稼人,哪里经得起不癌的折腾呀,何况还是一贫如洗的你金贵叔,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早点走,早点解脱。
咋能这样呢,一条命啊!
还能咋样呢?儿女的过活重要,乡里人的命,没那么金贵。母亲竟然很平静地说。那眼神,分明在告诉我,在乡下,得了绝症躺在炕头等死的,又何止金贵叔一个呢?
而我站在原地,无语。
5.
(2014年10月3日,星期五: 国庆长假,晴好)
长假第三天,蜷缩在村庄深处。
秋日的太阳暖暖地罩着这个参差不齐的村庄。很陈旧的村庄,被随处可见的老槐树,老桐树,缠绕着。这些粗壮的老树,从来不会被人精心侍弄,准确地说,只需几抹阳光,几滴雨水,碰上雨水少时,随便往树坑里倒一些洗完衣物和碗筷的脏水,便足以使其生机勃勃,绿荫婆娑的。
和一路蓬勃而生的新村落相比,这片村庄真的老了,老得我在这里,触摸到的全是儿时的影子,可它显然不是我儿时的村庄。我儿时的村庄从这里向西百十来公里。在那里,旧的村落几乎绝迹,翻新后的村庄,有着白净的墙面,赤红的砖瓦,还有着琉璃的檐角,在瓦蓝的天宇下,透着新农村富裕安泰的影子。而我,却在越来越远的阻隔中,成了那片村庄的过客。虽然每一年,我都会如期回到那里。即便有父母叔伯一如既往的留恋与呵护,有兄弟姊妹一尘不变的挂念和等待,我依然能感到到,自己正在被那片生我养我的村落慢慢遗忘。这种感觉,随着老一辈的人、熟识我的人,一茬茬故去,一茬茬老去,而新的面孔,新的陌生,新的疏离,却随着时光的延续,与日俱增起来。
这感觉是真实存在,也是无奈的。
不同的是,我正安静打坐其中的这片老村庄,以及老村庄里的人,他们和我之间,由最初的那份陌生,疏离,拘谨,而变得一年一年熟识,亲近,和从容起来。或许,这就是关中的父老乡亲们常挂在嘴上的那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或者,还有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渊源吧。
进出老村庄,要走一条窄窄长长的小路。这条小路,我已走过近20个年头了,若是没有某人相伴,村庄里的人,除了某人家族的亲人们,任何一个和我擦肩而过的村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甚至,连某人自己偶尔也会傻乎乎地看着迎面朝我们微笑的乡民发愣。可他们见了我们,貌似熟悉和亲热得了不得。
起初,我有些惊讶,也有些纳闷。后来,渐渐懂了。原来是某人和公公长得太相似了,无论从个头,面孔再到神情,都是那么像,那么像。难怪村子里的人,无论白发苍苍的老者,还是阳刚之气的小伙,他们会用和蔼的笑容,温良的眼神,一遍遍打量我们,一声声问候我们。稍微年纪长一些的,还会停下来,聊某人以前的顽劣,比如上树擦破了屁股,裤裆开了花;比如上学偷豌豆和西瓜,被捉住后,耳朵当麻花一般被拧得通红。聊到最后,肯定是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哦,一茬人上来了,一茬人老去了。
嗯,怎能不老呢?当年的公婆,儿孙已成群,岁月的霜染白了他们黝黑的头发;岁月的刀,又给他们额头烙上一层层细密的皱纹,而当年的我们,在步入人生的不惑之年后,渐渐懂得,时光不饶人,岁月不等人,一份责任,一份担待,让我们只能弓着身子,拽着时光,往前跑。跑着,跑着,我们身上,脸上,自然有了父母的痕迹。这痕迹,随着时光一年年远去,也与日俱增起来。
太阳升起了,墙角暖暖,檐下暖暖。我搬出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院子里的阳光,无脂粉扑鼻,无汽油附身,闻起来,有泥土和庄稼清甜的味道,间或还有一股子臭腥味,不知从谁家的牛圈或猪圈里跑出来串门,串得满村子都是。这两种味道掺杂在一起,村庄开始活泛和杂沓起来。
此时的我,竟然也做到了不动声色,不皱眉头,不生厌烦。只顾将自己的身体完全平摊在阳光下。我更多想告诉你的是,这阳光,似一双温暖的手掌,一遍遍抚摸我的面颊、我的额头,以及身体里的每一道褶皱,直至将它们熨烫至舒展。
阳光一直照,一直照,照到一缕炊烟,正缓缓地飘向远处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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