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秋天的雨都是从往年的云里漏下来的。
　　那陈年的云兜不住沉重的雨，雨自云天飘飘洒洒，迤逦而来，下在广袤的原野，下在平静的湖面，也下在我居住的老街。
　　老街的青石板路从《诗经》里逶迤而出。她带着伊人的芳香，穿越在河之洲，蜿蜒到这个老城。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收留下每一朵流浪的云，收留下每一滴无家的雨，安顿好每一个孤独的灵魂。
　　老街是无盐君钟离春住过的老街。钟离春孑然一身，一定在秋雨绵绵的某个早晨，或者傍晚，用一根竹竿支起破窗，看空中某些雨滴坠落在街上。秋雨中她在等一个人，用她四十岁的人生等那个人的到来，来完成春天托付给她的事情。
　　老街是阮籍的老街。这个中国历史上最离奇的太守，骑一头毛驴，只为了一个梦，从遥远的洛阳城冒雨而来。阮籍一生的辉煌就在这条小街尽头就在一场秋雨里潇洒完成。拆墙办公，官员互相监督，办事效率大大提高。以至于他的追随者李白赞叹：“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判竹十余日，一朝风化清。”
　　老街是梁楷的老街。画院待诏算什么，皇帝的金带算什么，你只管挂在自家院子里，飘然而去。老街，泼墨仙人一定与你同醉。他醉步蹒跚，潇潇洒洒，在秋雨中，打发自己的快意人生。
　　老街是我的老街。在我眼里，你不能说是最美，但你是我的最爱。那青砖灰瓦是你戴了千年的粗布帽子，那朱漆大门是你酡红的古朴面容，柳丝是你长长的秀发，秋雨是你幸福的清澈泪水。那一湖的烟雨渺渺，那一街的等待迢迢。老街，你是在等我吗？离开你百年千年，你等了我百年千年，最终我还是来了。只不过，我来晚了，以致于让你等老了容颜。
　　衰老的你依然很美，你身上散发着迷人的气息。这气息来自春秋，来自魏晋，来自盛唐，来自宋朝。这气息来自一次牧羊，来自一次旅行，来自一场大醉。老街，我在心里不停地呼唤你，你是一句隐语，让我浮想联翩；你是一声叹息，让我黯然神伤；你是一首绝句，让我回味无穷；你是一幅泼墨画，让我留恋往返。老街，你很美，纯净而又充满古典的韵致。
　　老街，我来了，不再离开，在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揽你入怀。没有你，我不会有往事，我的往事都跟你有关。第一次睁开眼，我看到的是你，第一次说话，我说出的是你。第一声啼哭，是你听到的我，第一次恋爱，是你教会的我。
　　黄昏，坐在水边，我看你在低低矮矮的红砖绿瓦中穿过，一座座古老的房子，因你而存在。天夜了，你唤我，让我走进温暖的小屋。我怎舍得，让你孤单的在秋雨中淋湿衣裳？
　　秋天的雨，来自过去的每一个秋天。坐在老树下，我看着小街，从一滴雨到一朵花，从一棵小树到一幢房屋，从一只飞鸟到一道流水，它们都来自远古，跟你都是旧相识。
　　我看着，惊喜于你们的重逢，我也似乎进入了时间深处，好像有谁为我开了门，一身素衣，笑容轻轻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