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的节

       一
       一进入腊月，买猪人的吆喝声就在大街小巷里荡漾起来，“卖猪啰，谁卖猪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村里的猪惊慌起来，好像听懂了人的话。
       我发现自家的那头大黑猪犯起了癔症，吃起食来有一嘴没一嘴的。夜里还哼哼唧唧，睡不着觉。
       第二天，我就问娘，这猪是不是生病了？娘笑着说，给吓病了，闻着杀猪人的味儿了。
       我不信，就去隔壁三婶家看猪。看到三婶家的猪也心神不宁，我就更不信了，心里嘀咕：猪也知道过节要杀它？
       二
       腊月二十，当又一个买猪人吆喝的时候，娘把他唤进了家。买猪人走到猪圈前，只见黑猪“腾”地往后跳了一下，屁股撞在圈墙上，呆住了。
       这猪差不多有300斤吧，太大了。买猪人说着猪的缺点。娘说，差不多。去年想卖，不到200斤，太可惜。大有什么不好，两年的猪，恐怕你不好找。
       说来说去，最后定了价，四块五一斤。
       晚上，那头猪什么也不吃。夜里，耳边一阵阵响起猪的哼唧声，搅得人一直睡不好。
       三
       天还没亮，我刚睡稳，就被娘敲打猪食槽的响声弄醒了。啰……啰啰……啰……娘的话和猪的叫声混在一起，像唱歌。很好听。
       早饭刚端上桌，院子里就有人吆喝，有人吗？买猪呢！
       娘应着声从屋里跑出来，来了来了。两个男人已经站在了猪圈旁。
       大娘，等明天俺再来逮猪吧，俺两个怕是逮不住。两个男人使着眼色。中，啥时候都中。娘也不强留。
       送走买猪人，我听见娘在院子里自说自话：啥玩意儿，又嫌俺喂了不是。俺就喂！
       我很疑惑，这猪不是不吃食儿了吗？
       四
       一天四顿，娘不仅勤着喂猪，用的还是人吃的玉米糁子。黑猪的惊恐病似乎好了，比以前还欢，有食儿就吃，一整天肚子都圆鼓鼓的。
       做晚饭的时候，两个买猪人又来了。看看猪，闷着头走了。
       连着三天，娘都是天不亮就喂猪。一天四顿，一顿不落，恐怕猪被饿着。
       我终于想通了，娘这么喂猪，就是想让猪多些斤两，多卖些钱。想不通的是，这猪怎么一喂就吃？是不是像说书人说的快该杀的死刑犯，不想做个“饿死鬼”？
       买猪人来一拨走一拨。娘先是急，后是恼，对买猪人放了狠话：给啥价钱也不卖，俺自己留着杀呢！
       五
       腊月二十四，没有听见娘大清早起来喂猪。吃过早饭，就看见娘用滚水烫了一小盆麸皮稀汤，倒进了猪食槽。
       娘出去一趟，请来了村里的杀猪匠钢锤。钢锤一到猪圈边儿，黑猪就趔趔趄趄往后退，像看见一只狼。
       钢锤说，这猪我一个人杀不了，太大了，得请俺师傅。娘说，中，那你就去请吧。二十六杀。
       钢锤又说，俺师傅有个规矩，杀猪不要钱，就是那副大肠得给他。娘有点儿不耐烦，给他给他，反正俺也弄不好。你师傅就不怕臭？
       夜里，黑猪又开始哼唧起来，像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听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六
       一天两顿，娘喂猪喂得不勤了，还净是麸皮稀汤。黑猪却看不出饿的样子，半盆儿稀汤也吃不完，肚子瘪了下去。
       腊月二十六吃过早饭，钢锤领着师傅来了。两个人跳进猪圈，三下五除二就把黑猪撂翻在地。我拿着绳子帮着捆猪脚，“嗷，嗷……”的猪叫声震得耳朵啥也听不清。
       杀猪的场面没敢去看，我被黑猪的眼神吓着了。
       全村人都夸俺家的猪好，争着去割肉。娘好不容易留下一只前腿。钢锤的师傅也夸了娘，说她会安排，那副猪大肠是他少见的好摆弄的大肠。他特意给俺五岁的儿子吹起了猪尿泡，大大的像个白色的气球。
       看着儿子举着猪尿泡，领着一帮孩子在村里热热闹闹地跑，耳边又响起自己儿时的歌谣：二十五，拐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公鸡……
       人的节快要到了，猪的节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