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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向时光顶礼

2020-09-17叙事散文川媚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8 编辑

  记得阿来说过两句关于读书的话。他讲堂上说的,也是他书里写的。他说他会一直以读书为主,读到五十岁(意思就是,要做一个有持续创造力的作家)。还说作家要重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2:08 编辑 <br /><br />  记得阿来说过两句关于读书的话。他讲堂上说的,也是他书里写的。他说他会一直以读书为主,读到五十岁(意思就是,要做一个有持续创造力的作家)。还说作家要重读经典作品,过几年就重读一次自己开出的经典书目。
  我就一直在读他的书。每次看到某书的封面,或者想起书中的情节,就会把书翻开来领略一番。在他那绵延群山一样丰饶厚重的书籍面前,我感觉自己只是一个摸像的瞎子,或者一个徒步的行者,所见极为有限。(尽管作为一个久经训练的语言试验者,文字在我的眼里,必然会妍媸毕露。)
  我这样一个自命不凡却又甘认瞎子的人,有一天却感受到一缕穿透心灵的光亮,并由此获得了一点宝贵的视力,而那一点视力的获得,好像便是来自于阿来的文字。我无法不仰望那种凭空倾洒的光亮。不仅是光亮,而且是温暖。人在时空和空间之下,是一个立体的存在,所以人是可以通感的。就像冷静与热闹的通感,就像太阳天使人开朗,阴雨天使人沮丧的通感。
  读着他一本小说集开篇的文字,我意识到了作者内心所玩味不已的通感,不仅是修辞手段,而且是生命体验。我被他小说的开篇吸引了。好一个神奇的开篇!就像我自己在写作训练中感觉到的,往往有了开篇的一两句话,后面的一切一切就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了。
父亲背倚那根木头。
  木头光滑而洁白,散发秋阳淡淡的温暖。木头上满布细若游丝的裂纹,像被日曝雨淋经年的人兽骨头,闪着象牙般的光泽。木头令人心醉神迷。它横躺在潮湿的泥地上整整三十年而没有腐烂,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眼下,它斑驳粗砺的紫色厚皮已经剥落,松脂气息也已散发殆尽。蒸腾而起的只是夜雨淡泊无色的味道。和村口那架锈迹斑驳的拖拉机一样,它们是露在时光之水上的两块石头。时光像水一样悠然流走,它们却仍从原来的地方露出来,供人们想回到记忆深处时赖以踏足。它们通体散发着水的味道、风的味道和时间的味道,在它们本身味道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就成为圣物。
  我在木头上坐下来,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揪掉过滤嘴,才把烟叼在嘴上,我把甲烷气打火机伸过去。
  ??????
  剩下我,和被我视为圣物的老木头,不会抽芽的终将腐朽的老木头在空旷的村中小广场中间。
  以“那根木头”开篇的这几段文字,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记得,像津津乐道于某些世界名著的开篇部分,比如最著名的《百年孤独》的开篇: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亚诺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阿来这几段文字,在我看来,也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光辉,它们选自阿来的短篇小说《旧年的血迹》第一节。第一节差不多一千字,是故事的背景介绍,是一个倒叙故事的开头。
  就像阿来把一段废弃的木头看成圣物一样,这样一篇问世差不多有三十年历史的小说,也被我看成了遥远的心灵寄托。多年以后再次来读,我的注意力不落在故事情节上面,不是一个完美的单相思故事——一个好男人和一个好女孩的故事,不是一个早熟少年深长纯洁的初恋故事,而是这样一段老木头的故事。稍一联想,我还知道了:既然彼时能够以一根木头为故事定下基调,那么此时也可以拿一只画眉鸟为另一个故事定下基调。
  “父亲背倚那根木头。”这个开篇,不是一段心理描写,而是一个现实场景,我觉得就特别可靠,特别醒目,因而特别好记。我再也忘不了。因为我再往下一读,这根木头变成了一种神旨,我就想忘也忘不了了。
  那根木头出场后,阿来没有立即转入人物和故事。那根木头怎么能轻易落空呢?它在小说中不止一次出现,在不同的人眼里出现。它不但是情节的开端,而且是情节的支撑。所以它要隆重庄严地出场,要细致入微地描写。阿来唯美的笔触,从人物心灵世界出发,一步一步进入与那根木头有关的人物的现实,一点一点地揭示了那根木头在人物三十多年的生命历程中所具有的里程碑式的意义。阿来调动了一切手段,从不同的角度,对那根木头进行了描述。木头诉诸于作者的视觉、触着和嗅觉,打量、感触、嗅闻之不足,作者还直接用奇迹、圣物、时间来形容它。其间甚至有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表白:
  “木头令人心醉神迷。”
  木头怎么会令人心醉神迷呢?很显然,令人心醉神迷的,不是木头,而是缠绕在木头上面的爱情味道。这阳光下人兽骨头一样的木头,也许勾起了回乡者“阿来”(小说中人物的名字,确实就是作者公开的笔名)沉在心底的乡村生活的记忆,以及他无法实现的爱情的惆怅。
  原来,彩芹老师就是在穿军装的“父亲”与另外三个有头有脸的人在广场上竖起四根木头更换鼓架的时候,出于崇拜而爱上这个活着回来的”我父亲“的。“四根新伐的杉木在八只青筋毕露的大手的扶持之下,一头落进深深的土坑,一头指向漠漠的长空。”这是第二节开头部分“我”的讲述,是对于第一节的那根木头来历的补充。“那年你从部队上回来。??????那么沉的木头你们轻轻巧巧就竖起来了。”这是故事临近尾声时彩芹老师对”我父亲“的爱情表白。但是这个女子埋藏十多年的炽烈感情,只能由“我”这个作为彩芹老师的爱情见证者的少年学生来承接。
  反复阅读开篇那几段文字后,我发现了小说中的“父亲”所具有的头人后代的特征——他的孤傲和冷静。这种别人眼中的头人气质体现在他与村里人的疏远。“我”眼里的父亲似乎永远是这样的:父亲背倚那根木头,看着广场上人们来回奔忙。小说第一节的引文里说到了”回到记忆深处时赖以踏足“的那根木头和停在村口的拖拉机,第二节提到鼓架在“阿来”出生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这根人兽骨头一样的木头继续存在。第二节里写道:“我着力描绘的这根木头在村中小广场的西头。曾经存在的鼓架竖在广场中央。”由此我居然还想到,阿来笔下的这根木头,很可能是”无才补天“的那根木头。带着这种猜想重读这篇小说《旧年的血迹》,我在第八节的开篇部分发现了惊人相似的说法:”背倚那根愈益显得光洁可人的废弃了没有立为合作社鼓架的木头,看着那鼓架油漆剥落、倾圮,柱脚渐渐腐朽,品味自己眼中广场美丽的空旷与凄凉。“小说结束于第十节,可是直到第八节,阿来才交待清楚并未派上用场的那根木头,这样的一种十分克制的节奏,暗示了阿来内心怎样的写作秘密呢?只有预设了人物的心理需要,作者才会交待环境的神秘意义。这就是阿来小说里,没有一句话让人感觉落空的原因所在。不是说他的小说信息太密实,不疏朗,恰恰相反,他的文字所呼唤出来的情意花朵是要在人前摇曳舒展的,而不是像传统的某些世界短篇巨匠的小说写法,常常用许多篇幅堆砌环境描写和心理描写,来打断读者的阅读兴趣。
  开篇说到那根木头自“我”出生之前就“横躺在潮湿的泥地上”,“父亲背倚那根木头”,“我在木头上坐下来”。然后父子俩说起雪茄味道的烟,父亲说起自己的部队生活:“那阵我们脱下马靴,一排人坐在草地上,汗湿的布袜子晒了一长溜??????”一位父亲向儿子讲述的自己,一定是他的光荣史。父亲的孤傲来自于他战争生活的创伤和骄傲。我又一次大胆地推测了:父亲必然是”坐在广场上”,就是这种席地而坐的姿势,我们需要看作一种光荣而骄傲的姿势,尽管“我”在文章里并没有直接告诉读者。只有像读”那根木头“一样,敏锐地感觉到了人物的精神海拔,才能理解这位父亲的思想和情感,坚强和脆弱。
  经历过战争的冷峻的父亲,土地一般温顺的母亲,在这个世界上的骄傲和光荣,最后都由这个叫“阿来”的孤独而早熟的孩子来表达。是那些单纯的无法成全的爱——彩芹老师对“父亲”的爱,“阿来”对彩芹老师的爱——维持了这个感情贫乏、生存严峻的世界的温度。
   (201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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