塬上手记之三:土林印象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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塬上手记
第三章:土林印象
土林是我对塬上一种地貌的称呼,这是属于我的专有称呼。我知道,塬上人十有八九不会认同我的称呼,他们更愿意以他们自己的方式,称呼这些美丽的地形为“土疙瘩”或者“嘴上”。
嘴上是什么?毛。人们都爱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于是他们就以自己的理解和感悟,对这些长满杂树野草的黄土地貌,概而称之为嘴上。这朴素的称呼泛着黄土温厚的气息,也融合着天人合一的意念。是啊,对于造物的上天而言,人,大地,山川,草木,是一个浑然一体的系统。土地生长了万物,孕育了生命,生命归于土地,骨血滋养着草木。在这个万物一体的系统中,大地的嘴上和人的嘴上,就其方位神似而言,有什么特别的不同呢?
可是我还是固执地坚持着我的称呼,我把这些上天遗留在大地上的杰作称之为土林,以区别于石林、树林、石笋林、竹林……以及其他林林总总的林。在这些风姿迥异的土疙瘩身上,彰显着大美不言的天地美德,承载着岁月深处塬上人独立自由的人生记忆。
东沟上,西沟下,砍柴割草把药挖。有点阅历的塬上人,谁的少年时代没有做过这些事儿呢?而土林,往往是砍柴割草挖药的所在,越是珍贵的草药越生长在险峻的土林上,能否挖到这些药草不仅是能力的彰显,更是对一个少年胆量和毅力的考验。有一次挖药,一个小伙伴从一个险峻的嘴上跌下,我们站在不远的地方目睹他像一只折翅的鸟儿在虚空中坠落,然后连滚带爬滚到沟底,合力把他抬回村里。他的母亲却用一小碗童子尿,治好了他的跌伤。伤好之后,他依然和我们一起在土林攀援上下,挖药割草。
读《道德经》的时候,我常常会联想到土林。那时候我已经与土林相隔几千里。我从黄土高原来到红土地的南方,在长江边上一个城市的图书馆里,读这部充满着玄妙智慧的千古天书。那些其貌不扬却又寓意深幽的词句,常常诱发着我对土林的怀想。我曾经想过,是函谷雄关苍茫的黄土峰峦激发了老子的创作灵感?还是老子的杰出智慧契合了皇天后土的精神?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实是,老子创作《道德经》的地方,离我的土林相距不远,那里也有连绵不断的土林和黄土峰峦,也有厚朴的人民和他们深藏不露的智慧。
大学毕业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些自以为绝望的事情,我在一个秋天回到故乡。攀爬上昔日熟悉的土林,仰望苍天我感到无比的绝望。曾经有一个瞬间,我想过放弃生命,就在这熟悉的土林上结束一切。那一刻,挽救我的不是在大学课堂上读过的《死亡哲学》,而是一首故乡的山歌。那是一个放羊的老汉唱的。他赶着羊群,在我的土林对面的山沟里,羊儿在沟坡上咩咩叫着,他在沟坡下我看不见的地方放开嗓子吼唱着——
娃娃你活着嘛,你就活着!
天这么高,地这么广,
哪嗒没有个活人的地场?
想哭了你就放声大哭哭得响响,
眼睛瞅着前方,你千万别往绝路上想!
娃娃你活着嘛,你就活着!
舍一身汗,掉几斤肉,
攒上足足的银两。
想笑了,你就放声大笑笑得响响,
咱不图势不图利只图活得个顺畅 ……
秋风萧萧,歌声飘飘。那一刻,我突然间泪流满面。我知道,老汉的的吼唱也许只是一个巧合,他或许并没有看见我,可是这歌声却让我在瞬间明白了生命的强大和坚韧。多少年过去了,当我在秋风中再次注视着我的土林,透过镜头,我蓦然发现了它令我震撼的美丽。按下快门的时候,我在心里默念着诗人的诗句,那是在德令哈或者青藏高原的草地上,在9月或者11月,在我的琴声呜咽双手空空,悲伤时握不住一滴眼泪的时刻,诗人内心的感觉跟我相同。此刻,面对我的土林我知道,你不懂!你只会用隔靴搔痒的文字,证明语言的边界和无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2014年9月26日雨夜·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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