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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河南人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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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人
  一
  去年我去应聘一家公司,漂亮的招聘小姐微笑着让我填写履历,坐在淡青色的真皮沙发上,我拿起笔诚惶诚恐,在雪白的简历上,先非常工整的写上姓名、民族、政治面貌、最后是籍贯,当我写完籍贯的时候,带着微笑的小姐描了一眼,顿时嘴巴成了一个小瓢,“啊,河南人。”我没有抬头看她的小嘴成了一个什么瓢状,我感觉到了她对河南人从心底的鄙夷,她的举动与惊讶,我并不吃惊,我继续把履历写完,递给她。她看了我一下,没有说话,她的眼光是异样的,好像在看一头忽然闯进来的怪兽一般,惊恐好奇又带有想探秘一样。我的脸凝着,我不想流露任何表情,更不想让她看穿我此刻的内心。
  
      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非常想有一份工作,从下火车那天下午,我一直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飘荡,白天我搜集报纸上每寸地方,哪怕几行小的刚要看清的字体,我都搜索着,大量的招工信息,找不到合适我的岗位,看到合适的岗位,我大喜,想跳起来,小心翼翼把电话号码输进手机里,反复对照着,唯恐错了一个数字。电话是接通了,那边传来各种声音,甜美的、憨厚的、不屑一顾的、甚至有骂我神经病的,声音的内容大致是相同的,不是人员已满,就是收取费用。河南老乡告诉我,收费的一概不去,都是骗人的。我听取了老乡的话,只要声音传输的是收费,我立刻挂掉,这样可以省一些电话费用,我不想把这些费用浪费在一个骗子的身上。晚上,我没有去老乡的地方住,他们夫妻住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一张小小的床,还有一张不情愿女人的脸,第一次去,热情的老乡款待了我,买酒、买肉、还特地买盒平时他舍不得抽的好烟,我很感动,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我变得拘束起来,手与脚一下子找不到地方放,我坐在小凳子上,来回搓着手,老乡笑了起来,说我怎么会这样,咱们都是打工的,到了这里就当自己的家。不喜饮酒的我,勉强饮了几杯,酒的力量使我变的轻松起来,我话多了,给他讲家乡里的事,无非是谁家翻修了房子,谁家在外打工拿回了多少钱,村里的特点,有钱了要摆出来,抽好烟,喝好酒,说话有力。钱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一个非常懦弱的人有了钱也能变成狼的性格,在村里有钱就是成功者的标志,钱成了村里的图腾。老乡笑着听我唠叨,时不时的插嘴,他说村里的人都是坐在鼓里的人,外出的每个人进家都是报喜不报忧。外出的辛酸、劳累、以及别人看不起的时候,他们只字不谈,他们省略了过程,把成果带回了家乡,他们花的每一毛钱都含有很多汗水,然后用这些汗水在家乡显摆。那晚,我想去住旅馆,老乡死活拉着不让,于是,我住了下来,他的妻子睡床上,我与老乡打了地铺。第二天早晨,我早早起床,老乡吩咐妻子做早饭,女人死活不起来,面对这样的尴尬,我编了一个谎言,离开了老乡的居住地。
  
      我住进了网吧。一个非常繁华的城市里,旅馆是住不起的,口袋里的钞票,经受不住折腾,口袋里没有了钱,如同人体断了血液,我知道没钱的滋味,能让你发狂,会想尽各种方法去整。我不想没钱,更不愿自己变成一个乞讨者,在一个处处与钱打交道的城市里,试想如果没有一毛钱,会是什么滋味。网吧比旅馆便宜太多了,十几块包夜,能玩电脑,能睡觉。在网吧的日子里,我一直惊恐的过,我怀疑着每一个人,困了,我把钱包放进底裤的专一缝制的口袋里,这是妻连夜给我缝制的,这也是我的专利,每次出门我都穿上特质的底裤。我不怕闻汗液与尿液的尿骚味,只要是钱,那怕占了点血也能花出去,一点尿骚味算什么,我把含有尿骚味的钱递给老板,他开心的收下,找零,放进了收款箱。每个人都喜欢这个过程,数钱是最快乐的时刻,那一刻的愉悦内心的欢喜填满欲望。我在网上浏览招聘网站,想快速找份工作,摆脱这网吧的日子,我受不了网吧里的游戏人,大呼小叫,张牙舞爪,甚至想走出电脑游戏去杀人,去抢劫。他们陶醉在游戏里,视空间如一人,我不知道游戏开发者有多高的智商,他能控制一个人思想,能把人变的无常,能在里面三天三夜不睡不吃,不上班,不回家,甚至不去享受本性的欢爱。网吧的墙上贴着禁止抽烟的警示语,可网吧里如一个煤窑,烟雾弥漫,人人如同烧炭人。
  
  二
  
      我并没有因为是河南人被应聘的公司淘汰,那个微笑的招聘小姐还是给我打了电话,并说了很多客套话,说我资格老,肯定有经验,那些年轻的比不得你,最后让我去报到。我没有惊喜,也没有为这个公司录用我而感觉自豪,我已经看到过那个女孩的表情,我不知道河南人怎么了,甚至在深圳有家公司竟然打着“河南人与狗不准入内”的标示。难道我们出来都要像犯罪的人去改变籍贯吗?或者像网络里的人取个网名。进入公司后,我逐渐发现里面河南人真的很少,我能听乡音去辨认,我知道很多种乡音,豫西的、豫南的、豫北的、包括我们豫东的地方乡音也是不同,只要是操着河南话的人,我就能判定他是那里人。我对于操着乡音的人感到很亲切,莫名其妙的亲切,我会立刻问长问短或者掏出烟发一圈。可是我的热情白搭,人家和你搭讪几句,后面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老乡们变得冷漠,难道是出门的人多了,见到得多了,感觉不稀罕了?河南人出外谋生的是很多,遍及全国的每个角落,分布在各个阶层的岗位上。
  
      我随着同事,一个山东人,我喊他刘哥,去了他居住的地方,他邀请我几次到他家玩,我去了,是一个窝棚区,房子简陋但是便宜,比起楼房能省几倍的价格,窝棚区发着各种气味,闻到酸臭的气味,我没敢掩住鼻孔,尽量少呼吸,这种气味不比家乡的猪粪牛粪味好闻,一股死尸的味道。刘哥笑嘻嘻地说;“哥住的地方简陋吧,不要看不起啊,咱们出来是挣钱的,不是享受的,这里大部分是收破烂的,你们河南人居多。”这里真是收破烂的世界,家家门口都有一个破旧的三轮车,车斗上挂着一杆秤。家家的门口冒着青烟与呛人的炒菜味,满口的乡音,男人与女人孩子说话,我面对陌生的面孔,没有去搭讪。不知道怎么开口,先说哪句话,或者从哪家开始,到哪家结束,更不知道与女人先说话,还是与男人先说话。孩子看到刘哥领着我从门口经过,抬头打量着我,好像我是一个闯入者。男人与女人面对我这个陌生人却不以为然,好像谁想来谁来,谁想走谁走,与他们无关。刘哥一个个与他们打招呼,微笑,微笑,打招呼,他面对每个人都是一个表情,他没有介绍我是谁,他们也没问我是谁,就这样我们在很多目光与微笑的检阅下,走进了他的小屋。
  
      刘哥的屋里很简单,一张床、桌子、旧电视、吃饭桌与几把小凳子。他告诉我,他的家当全部是收破烂收的,都是城市人不用的,有的是直接送的,有的给一点钱,电视是五十块买的,二十四寸能看,超值。刘嫂是个热心人,我们没坐定,就急着沏茶。然后出去买菜了。刘哥出来七年,是老北漂。七年来他干过各种工种,甚至去当搬运工,孩子在读大学,每年高价的学费,使刘嫂也必须去找地方上班,两个人的工资除了开支,勉强够孩子上学用的,我问他回过家吗?他说很少回,家里的地早不种了,种地一年的收入不比在这里几个月的工资多。他说他们老家出外打工的也多,地都包了出去,种地大户把地合拢了,集中管理,收入也是可观的。他问我家乡有这样搞的吗,我说没有,家里的地让亲戚、弟兄或者能干动活的父母种。他笑了,说河南人就是想不开,与其那样不如承包给大户,双方都有收益,何必在那土地上死撑啊,门口那些收破烂的一年可以弄很多万,不比种地强,现在想让他们回家种地,他们不一定回去呢。
  
     河南人是恋家、恋地,这个我知道,任凭跑多远到了收麦子收秋,都要跑回去。所以很多单位与地方都不喜欢这样。每个人对土地都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他喜欢闻家乡的麦香味道,那种成熟的喜悦多少钱也买不来,每个回家的人都要先到地头看看,看看庄稼的成色。在老家,我喜欢转悠地头,看看哪家的庄稼长势好,来年也种这样的品种,面对红脸的高粱与金黄的玉米,我忘记了城里的钢筋混凝土堆成高楼与繁华的街道。我知道高粱与玉米不会欺骗我,我在它们面前没有拘束,更不用有一种时刻提防的心理,我可以肆意去欺负它们或者在它们身上发泄。我的七情六欲在它们面前可以充分的流露与展现。我不在乎树枝上的鸟拉我一头野屎,更不在乎偶尔有一条小蛇钻出来吓我一下,甚至更想尝试一下孤坟里有鬼影的刺激。
  
   三
  
      一年来,我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变换着角色,回家看到家乡的一切,我暗暗发誓要脱离这里,脱离牛粪猪粪的味道,脱离满是泥巴的巷子,脱离为一点私利而争斗谩骂的人群,脱离过了春节只剩下孩子老人的村庄。我努力使自己变成一个城市人,漫步在青叶红花的公园里,学城市上班族的样子去挤塞满人的公交车,穿着制服游弋在单位的每寸地方。操着河南普通话与人交流,讨论业务。我喜欢月底数钱的滋味,更喜欢拿着微不足道的钱去逛超市的样子。到了城里,面对车流与人流我茫然,面对一个个冷漠的面孔我茫然,走路要小心翼翼我茫然。高节奏的效率我还不太适应。在城里我要提放贼、抢劫者、同事之间的暗算、甚至要承受小街里妓女的引诱。要看各种嘴脸,看各种眼神,甚至要背上一个河南骗子的骂名。城市与农村如碎纸机般,把我切割成碎片,到了夜晚,我重新组合,我站在城市的天桥上望灯流,洪水般的灯流把我冲击蚂蚁,高楼里的各种各样灯光变幻着颜色。我曾经学过调色,勾画过我的蓝图,生活道路上的风雨把我的憧憬磨灭了。公交车上我逮过贼,贼没逮着,被几个年轻人打,车上那么多人没人问津。朋友扶过老人,反被诬陷赔了几千块。我感觉有种东西与魔鬼般在逐渐吞噬人的善性。善性在魔鬼的嘴里呼喊,挣扎,使出浑身解数也挣不脱魔鬼锋利的牙齿。
  
     单位里的领导要把自己吐在地上唾液舔起来,入职的承诺不算数,我们的工作量一点一点的加,钞票还是那么多,理由是为单位的兴旺,多付出点没啥。迟到几分钟会被领导扣去几十块的工资,我们愤青,找人说理,别人会说,这是规章制度,作为一个优秀的员工要懂得按制度工作。我们感觉如虫子般被任意揉捏。反抗,反抗,我们反抗到最后就是辞职。拿工具走人的时候,领导站在办公室门口说了一句;“我以为河南人事多,不长远,谁知山东人也是一样啊。”刘哥狠狠看了他一眼,紧握拳头就要砸向他的头,那人一看“哧溜”一下没了踪影。没想到他面对拳头却如此软蛋,我们对着他的背影笑了起来。我问刘哥你会真揍他吗?刘哥笑了,兄弟啊,哥不傻,我不会真揍他,这个社会能揍人吗,一拳头下去要几万,等咱哥们有钱,真揍他一次。
  
      辞职后的我不想再去网吧里睡觉,我感觉城市大了,还真不是我们呆的地方,我不适合这里,在这里我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我瞧不起乞丐,现在我连乞丐都不如,天桥上的乞丐每天有几百元的收入,甚至有穿着乞丐衣开轿车的职业人。我曾经幻想当个妓女,虽然肉体没了,但灵魂还在,双腿一迈,钞票滚滚来。可是,想起来无数个男人在一个肉体进进出出的状态,我感觉恶心,我不知道那些肉体除了钞票还有没有别的思想,更不知道那些进进出出的东西怕不怕给家庭带来灭顶之灾。从高级宾馆到街头小巷里,从电脑到微信里,妓女如同寄生虫般无所不在,她们在这里生存,工作,每天要经受被抓的危险,她们说高危职业,赚钱才会多。
  
      四
  
      随着西去的人流,我踏上满载的火车,任凭几天几夜的摇晃,去了新疆。黄土坡、秦岭、戈壁、风车、都被快速的火车闪到身后,捕捉到的影像,我还没来得及记录,瞬间消失了。坐在,不,是站立在车厢里,车厢里的烟草味、汗味、泡面味、奶腥味、香水味、臭脚丫味、等都混合在一起,手机声、低音歌声、笑声、喧哗声、压住了空调的丝丝声与悄悄放屁的声音。车从商丘发出,河南人居多,从豫东音到豫西音,等把陕西音,四川音、甘肃音都陆续被火车捡起,才一直飞奔西下,停留在乌鲁木齐。
  
      出了站台,抬头望,一望无际的湛蓝,我的目光被蓝天的灵魂所吸引。等同行的人催我,才迈动舍不得的脚步,他看我痴迷的样子说;“想看蓝天,多了,到了戈壁,你天天都能看到。戈壁对我来说,陌生、神秘。我只是在电视里看到,这次真的看到,我忐忑起来,感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没来得及准备好,车便到了戈壁滩前停下,把我们六个人扔下又西去了。老板说好来接我们,我们到了,他却失约,带领我们的人,一边咒骂老板不是玩意,一边告诉我们只有步行十里才能到戈壁滩上的工地。十里的脚程是缓慢的,十里的脚程足够我们缓解三天三夜的火车综合症。十里的脚程我们如打败的兵,没有了斗志与精神。一个个掂着行李,前后人拉了很远,我是拉在最后的人。我边观看路边的野草,野花,鹅卵石,边迈着沉重的步伐。我后悔带这么多行李,他们安排我说,一年呢,冬夏衣服都要带,我听话了,带了一箱子。十里的路程,我用了各种姿势带着行李走完的。
   
      工地在戈壁的边缘,一个小小的山脚下,风很冷,刺骨的冷,阴凉处,冷的直打寒颤。五月的天,老家暖和得脱去所有的厚衣,开始穿短袖了,到了戈壁,我只好穿上厚厚的夹克。我问领头者住哪里。说起住,我心里丝丝的寒意,茫茫戈壁没有一间屋子,我们六个人如同闯入者贸然来到这里,欣赏的心情找不到了,离家万里的凄凉,顿时升起。他们都抱怨这是啥地方啊,一个人影都没有,还抱怨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电话响过不久,老板开车来了,拉来了帐篷、火炉、煤块、吃食、木板等用品。听口音,老板竟然是我们河南人,并且距我们数十里远。我感慨河南人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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