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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壶口【已发】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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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山西吉县有个壶口,它是黄河的皇冠。
  壶口虽近在咫尺了,但我却无法看到它。
  我只看见远处有一群群游客,伴随着沉闷的轰鸣有一团团水雾。不用说,那里肯定就是壶口了。
原来壶口不是“形而上”的,我有些失望。
  河风很大,卷起人们的衣衫、帽子、围巾……人们迷着眼向河心走着,河边站着裹羊肚子手巾牵毛驴的农民。
  不走到跟前,根本看不到瀑布,壶口不是黄果树的“挂前窗”,壶口瀑布得俯视,垂着脑袋,脚下雷动,似乎地要陷,而不是天塌。
  水雾借着微风呼呼升腾,弥漫四周。凭栏俯瞰,我并不躲避,似乎来到这里全为了沾些水气。
  脚下是一潭泡沫,雪白如花,根本看不到黄河的黄。除了水声,听不到其他声响。“黄河在咆哮”,不身临其境的人很难有这种真情实感。
  站在壶口旁,面前是涌涌的水流,从数千里外的地方或缓或急,或跌或撞地走来,似乎都为了这淋漓尽致的一跳,那个刺激呀。似乎这才是生命的绝唱。
  我被这样的急促压抑得很,不得不往它的下游走,这样涛声小些,浪潮模糊些。看着水流,我无法摆脱“时间”这个概念的纠缠。我是一个懒散惯了的人,生活和工作从不“努力”,我不能适应这急促的节奏来。同行的一位朋友家住黄河中下游,我笑着给他开玩笑,你朝黄河里撒一泡尿,晚上就可以流过你们的村前了。
  壶口的下游有一些小瀑布。千里之行,最后一刻偏偏被挤出主流,无法闭着双眼高喊一声跳将下去,然而机会仅仅一次,无法倒流重挤进去,只好伙同另外的失意者组成小瀑布。这些水看起来同样可爱,唱着低音轻跳下去,撞出干净漂亮的水花。
  已不知待了多久,太阳隐入山岗,朋友催我归去,可我根本不想离开。无尽的水景吸引着我,我将每一滴水都幻成了单个生命,每个生命历经生的艰辛,充满崇高理想,不管愿不愿意,既然来到这里,就得挤入主流,抢得好位置,勇敢地跳下去,将自己黄的身体撞成雪白的泡沫儿。有些从主流跳下去的水很沮丧,沮丧这原来并不是自己要追求的理想,但悔时已晚,生命中只有一次体验,无法更改或再生。而被挤出主流的那些水,则是要多失望有多失望,千里迢迢,一生一世,不就是为了惊心动魄的英雄壮举吗?没有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何其悲哀!
  大跳小跳,都是遗憾。
  我于是决定从此不再去看壶口。

  2
  然而只隔两年,我食言了。
  第二次是陪父母妻儿的。
  年前,得了一次病,悟出了珍惜当下的重要性。父母年事已高,再过几年,也许就走不动了。
  带他们来看壶口是因为壶口名气太大了,而离我家又不太远,并且已有高速公路相连,我不愿想象他们与别人聊壶口时尴尬和失落的表情。
  说到底,还有满足自己的私心。
  壶口近在咫尺了,听不到振聋发聩的涛声,看不到如蝼似蚁的人群。
  我读出父母妻儿眼里的失望。
  因为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让他们眺望腾跃的水雾,其实哪里是什么水雾,些许扬起的黄尘。壶口是地球上最大的黄色瀑布。
  由于水往深处跌,声音不是清亮的响,而是沉闷地吼,用咆哮形容更为贴切。不用看见真面目,已有浓浓的水雾迎面而来,水原来是浑浊的,有点像变淡的大叶茶水,但水像梨花一样繁,一样白。就在落下去一刹,那水还是浑浊的,齐吼着往下跳,嚯,这么深!脸一下子吓得煞白,惊魂未定,已被卷入地下几十米,然后翻滚,翻滚,脸一直没有缓过来。哪里顾得上碎裂得疼痛!
  如果说第一次到壶口,感受最深的是“急促”的话,那么这次是“翻江倒海”。
  水本来是拥挤在一处的,有节奏地行进,就像赶集的人流。然而不知谁断喝了一声,于是莫明其妙地往前跑,气喘吁吁地,跑到跟前,才发现是个深坑,脚是收不住了,后边又有推力。真的来不及瞎想,已经卷入沉沉的黑暗中,天昏地旋,给人的印象是天花乱坠。就这么翻、旋、撕、扯,温柔的水发了燥,动了怒,嘶吼起来,山摇地动。由于水雾伴着轰鸣,天尽管清澈,人却感到是阴雨天。两崖明明青草碧绿,心却已在红叶似火的晚秋。壶口两岸绝壁千仞,灌木丛生,阳光朗朗地照着,水在这里演绎着黄河最动人的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其实哪里有什么马呢?有的只是戴着笼头的细尾巴毛驴。
  游客都慕名而来,老如我父母者,小如我稚儿者,男如我者,女如妻者,人生经历不同,文化层次亦不相同,刚开始都带着好奇而来,到后来有失望,有喜悦,有沉思,有无知。来到壶口,每个人都要俯视瀑布许久,他们所关注的兴趣点不同,诗人体悟力量,作曲家寻觅民族魂,摄影家捕捉瑰丽,画家察观不屈。孩子们则欣赏欢乐,你瞧,那些水不是一下子全笑了么?每张脸都心花怒放。
  再次面对壶口,我没有感到急促带给我的不适,满目皆是水的挣扎,不顾一切地挣脱。与漩涡抗争,与命运较量。作为生命体的水,它有战胜欲望,水尽管常态下尽显温柔,甚至温顺,然而一旦被卷入,被激怒,自然会显现狂野和不羁,这一刻,它顾不得想更多,只求当下,竭尽全力不被抛到岸上,那怕被撕扯、撞击成一团雾,也要尽快融入河中。

  3
  事实上,不是黄河中的每一滴水都有机会出现在壶口,千万年来尽管壶口之流不舍昼夜,奔腾不息,但一些水从青藏高原出发不久便开了小差,或者不幸中途被蒸发掉了,还有一些被挤到岸边成了禽兽的腹中物,当然也有许多水会在壶口下游加入黄河。作为生命之河的一滴水来说,壶口是大事件,大见证,大经历,没有机会历经壶口这样的大洗礼多少是件憾事。
  在壶口,每滴水所遇到的游客不同,也许在它们纵身一跃的瞬间突然瞅见了一位佳丽,或俊男,也就一刹那,水便跌入万丈深渊,翻滚,沉浮,随之被汹涌的力量涌离那个地方,而岸边的人还在惊鸿中没回过神来,还在寻找那滴水所溅起的浪花,然而哪里还能寻觅得到?机缘就在毫微间,机会短促得来不及敞开心扉接纳。
  站在壶口岸边,脚下是崚嶒的岩石,脱下鞋子,才知道并不烙脚。事实上,自从有了河水冲刷,这岩石就被水柔化了,尽管岩石越来越嶙峋,越来越坚韧,但这些都是被水滋润的,它们没有一刻不在饱满的情绪中喘息。可以想象,数万里长的黄河选一条瀑布太容易了,为何仅现这晋陕峡谷?关键是这坚固的岩石,这可以形成最佳平台的河床。岩石呈铅色,与黄的水白的浪形成对比,但都不刺眼,白不轻佻,黄不妖冶,铅显凝重,色泽一明二暗,滋润着双目,人的心随之沉了下来,随之震荡起来,鼻息中虽有土腥,但一点也不腻歪,不嫌恶。
  洪荒时代,河水汤汤,壶口一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那时它很胖,胖得没有线条,后来水少了去,瀑布渐显姿态,姿色,姿势,它只是黄河的一个小舞动,或者一次小踢脚。随着舞或踢,携来了风,黄河携风数千里,那风是青藏高原清纯的骨,附着的是黄土高原咸膻的肉,就这样一位风尘仆仆的女子,让你不得不用心体味,将它融进你的血液,掺合你的想象,将它纳入你的肺腑,搅拌你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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