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

       7月31日。 昨晚下大雨。我趴床上看书，《哲学的慰藉》，翻到一页是尼采，他正在反对喝酒，他为一次醉酒在做忏悔。为缓解痛苦而使用安慰剂，他说，必将造成更大的痛苦。他厌恶饮酒，却造出了一个酒神。昨晚，我一小瓶二锅头，自己滋滋溜溜的，没造出任何神，没写出一行字。去年有一次，大雨里我打伞进山，看见树和草在雨里沐浴、受洗，看见大风翻起叶背面的鱼肚白，慰籍了我一整夜。人难得遇上一场大雨并且能在大雨里受到慰藉，除非情侣。有一次，我看到楼下的一对，大雨里争吵，我据经验判断，那个女的，先让自己泪如雨下，那个男的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抱——不是抱大雨，他抱紧了他的恋人——大雨就尽情地浇注着这两棵青春的树。还有一个作家，叫鲍尔吉原野，他喜欢在大雨里跑步，我猜他是找泳游的感觉，他老家赤峰缺水。而大多数路人，遇着大雨，立即往家的方向，抱头，冲刺。

      今早，树木、空气清新，一束草，未经过根的提拔，直接从地面往外翻出一条条的长叶，一束一束这种草，像一眼一眼汩汩的泉，绿色的，无声流淌。长叶上，雨水留下了夜的痕迹——黎明，微缩在这条叶上，清晰，鲜活，透亮。长叶上伏一黄蜂，黄蜂爬向一粒雨珠，去和它交流。它俩的交流方式，让我非常羡慕——默默无声，没有谁唯我独尊，必得树立一个观点然后双方激辩。黄蜂用很慢的速度爬长叶，它发现草叶用雨水洗比花好闻，花的诱惑，容易把自己的屁股弄得紧张又夸张；草的味道，接近于泥土的味道，混合了雨，又这么绿！黄蜂因此而后悔——于己，以前，自己太专注于花和花的香了，太专注于飞和飞的姿态了，雨后，伏在这枚叶子上，这样慢慢爬一爬，找一找，已是虫生应有之意；于人，可以为他们提供想象和比喻（例如为我成就这篇小短文发表在副刊上）——但这单是我的猜想，另外呢，还有一种可能：雨后的这只黄蜂不飞舞而一心爬叶，原因是它刚刚接到的一个指令，它被赋予了一项新的天职——“把雨后草叶的味道闻足，与它们做一次最深的交流，然后到山的那坡，寻找一种在八月份才开的白色的透着浅绿的细碎的花，那种花，有丁香一样的味道”。这片山林，在雨后，万物敞亮，平和，沉默，专注，这枚细长的绿叶，也未有过片刻走神儿——它一直在收拢一粒雨滴，加上这只黄蜂，一共是两滴。

        我忽然想了个题目：《雨后》，又琢磨，写散文不该把题目先立上，也不能把意图先确定。大地上的事物，雨后的长条叶、黄蜂、水滴、小蘑菇，都没有为自己立下什么题目，生之初，它们也没有特别的主题，如果有，它们一生唯一的主题就是大地，或我这片山林。

       大地太大了。我只习惯于观察这个山坡，专注这山坡的这个角落：雨后，一个个小白蘑菇，它们惊叹，歌唱，跳跃。惊叹这场雨这么厉害，让自己把自己的身体和希望这么快就打开了，这么多，满山坡！小白伞望天上，看见一棵老松树。老松树百年前就见过这些小白伞。小白伞却说：我从没见过这么老的松树！老松树好几百岁了，但记得清楚，它的年轮放得下天地日月，也记下了脚下的哪一只小伞，在哪一年曾唱过什么歌。但老松树不说话。我的神经元，在用手触摸小伞的时候，立刻跳跃了几下，在我的大脑皮层的上空，立即打开一片天空，天上飞着长了翅膀的孢子。昨晚我和朋友聊天，他向我推荐《圣经》，他说：你不一定信仰宗教，你可以把它当散文来读，字句很美的，会引领你。我说：我肯定读，信与不信，顺其自然吧。我昨晚读了一句“起初神创造天地”，我就把书合上了，而今天早，雨后山坡打出的这一把把小伞，我合不上它们，风也合不上它们，它们敞开了就不再合上自己。

  
     

作者注：我这篇确实废话太多，浮躁混乱，删掉，留下一点儿：

   
      昨晚下大雨，今天早晨，树木、空气格外清新。一束草，未经过根的提拔，直接从地面往外翻出一条条的长叶，一束一束这种草，从山坡上冒出来，一眼眼无声的泉，绿色的流淌。
      长叶上伏一黄蜂，黄蜂爬向一粒雨珠，去和它交流。它俩的交流方式，让我非常羡慕——彼此观察，再观察，一直沉默。黄蜂用很慢的速度爬长叶，它发现草叶用雨水洗比花好闻，花的诱惑，容易把自己的屁股夸张；而草的味道，接近于泥土的味道，混合了雨，又这么绿！黄蜂后悔自己太专注于花了，太专注于飞了，以后应该经常伏在叶子上慢慢爬一爬。雨后，万物敞亮，沉默，专注，这枚细长的绿叶，也一直在收拢一粒雨滴。
      山坡长出了一个个小白蘑菇，小蘑菇像一把小伞，自己把自己的打开了。这么多，满山坡！一把把小伞，我合不上它们，风也合不上，它们敞开了就不再合上了。小白伞仰着脸看一个大伞。大伞是一棵老松树，去年见过这些小伞，知道哪一年它们谁曾唱过什么歌。在我用手触摸小伞的时候，心里打开了一片天空，一粒粒孢子，飞过老松树上面的天空。
      坡上，我拣了一棵黑树枝，雨打得它更黑了，上面还爬了一只小蜘蛛，这个小圆粒，让我的目光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