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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记忆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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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记忆

                                                      王清铭

      在乡下,对热感知最敏锐的不是蝉。虽然它们起大早就在门前的树上聒噪,但它们更像勤劳的木匠,习惯早起,将拉锯的声音撒得房前屋后到处都是。

      狗也不是,一大早就吐出红红的舌头。它们在不热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做,像一些非主流的人儿故作惊悚的表情。

      树叶耷拉脑袋,蔫吧的叶面有点像老祖母布满皱纹的脸庞,但她不会这样愁苦的。在乡下生活,风里、雨里都走过来了,这热,手中那把麦草扇就能把它赶远一些。清晨起来,老祖母摇动扇子,“噗噗”有声,好像在轰跑到埕场上偷食稻谷的鸟儿。

      屋檐下发出华彩乐章的黄莺儿,叫声里多了一些摇滚气息。讨人厌的乌鸦在粪池边捣乱般地叫了一两声,这乡村的变调总有点未卜先知地预告将有不速之客到来。

      最能感知热的应该是风,一到夏天就显得小心翼翼的它们,早就趁夜色的掩护蜷缩不知哪里的草丛中,免得被热烫伤自己的脚丫。我翻转身,汗水从背上滑落,滴在竹床上,湿漉漉的。背上似乎长了些小刺,摸一摸,才知道潜伏的痱子已经爬出皮肤的掩体,公开与我们宣战了。手拿到鼻子下一闻,有点馊味,那是汗酸。隔夜的汗水放久了,也变酸了。

      一边吃饭,一边摇扇子,无风的日子扇子似乎也凝重了,需要多花点劲儿才能煽出一点风。这样努力的结果就是汗水也跟着涌出来。越用劲,拂去的汗越多,新出的汗也多,这是夏天的悖论。

      走在去稻田的路上,路边有个水窟,一只乐天知命的猪正在泥水自得其乐地滚身子。我收起羡慕的眼神,用手揩拭额上的汗水,握紧镰刀。夏季也是农忙季节,我们这些半大的小孩被当做“全劳力”使用。乡下的孩子懂事早,少抱怨。

      曾读过诗人描绘炎热的诗句,诗中把太阳比作血盆大口。其实最炎热的天气里,太阳倒没有鲜艳的色彩,它似乎不温不火,不动声色地端坐在离我们头顶不远的地方。会咬人的狗不叫,太阳深知这样的道理。或者说太阳像某一种猛兽,面对无法逃脱的猎物,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无需喜怒形于色,表情自然有点漠然。

      阳光的爪子不锐利,相反照到身上有点柔和。起初裸露的肌肤上似乎撒上麦芒,再后来有无数把的针,开始钻过衣服,扎在身上。没有一丝风,金黄的稻田里似乎燃起了一场大火,四处都是金黄色的火焰。我们不能停下手中的镰刀,我怕一停下,身体就再也不听自己的使唤了。就这样麻木地向前,稻子不断倒下,我们前行的脚步后留下一串串的稻茬。

      汗水不再顺着腰际往下淌了,在太阳下煎久了,汗水越来越粘稠,稠得不再滑动。我知道,一种乡下称它为“汗油”的物体正在锤炼中。汗油蒸干了,我们的肌肤就会呈现乡下常见的古铜色和黧黑的颜色,一个纯正的农人,他的肌肤是铁一般的黑色。

      父亲说,你去田边喝点水吧。我咕嗵咕嗵地喝下半肚子凉茶后,汗水又重新淋漓地回到身上。继续挥动镰刀与稻子角力,也继续汗水变汗油的化学反应过程。

      背上的肌肤开始燃烧了,我尽量缩小身子,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太阳恶作剧一般将被我躲掉的热集中放到暴露的地方,索性不去管它了,背部烧灼久了,就消失了痛感。在乡下生活,麻木是一种必经的过程。

      热对付一块黝黑的石头可能束手无策,对付我们,游刃有余。日近正午的时候,太阳换一种方式,想摧毁我们。没有在乡下生活过,你根本不知道,热也是有重量的。起初,热只是轻轻地将手放在我佝偻的身影上,看我没有丝毫反应,渐渐地就把所有的重量都挂上去了。挥镰的手臂开始肿大,腰酸腿痛,我似乎撑不下去了。太阳为所欲为,却不知道,热不能轻易消灭一个坚忍的人。

      念书的时候,我一直不能区分坚韧与坚忍。现在回忆这段少时的乡村生活,终于豁然开朗了。坚忍比坚韧更为难得,除了坚强,还得忍耐、忍受,就如钢铁忍受烈火的炙烤。

      热很强大,但那时的我们咬咬牙关,热就碎了。多年以后,有一次跟朋友去桑拿浴,记忆忽地接通少时的经历。其实,这样的桑拿浴,小时候的我们不知道蒸过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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