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临水照花……

                     也是临水照花……

                         周苇杭

      人到底是怪的，不可捉摸的。不要说那远去了的植被丰美的农耕时代，就是结了一层硬硬的钢筋水泥痂子，呆头呆脑跌跌撞撞的工业化的当今，花花朵朵也不是甚稀罕物件——何以竟令人迷离，乃至失了魂魄，仔细想想也是怪可笑的。

       在早先儿，园圃里，篱笆墙上，田间地头，池塘里，乃至破砖烂瓦的角落里，何曾少见了伊们的笑颜。窈窕自有窈窕的纤柔，茁壮亦有茁壮的健美，浓丽亦有浓丽的妖娆……不经意间遇见了，凡夫凡妇都不一定舍得驻一驻足。不是不够美不够招眼，而是太平常了，司空见惯了，就如富贵人家见多了珠宝金玉，竟觉得俗了，是要刻意回避的。好比《石头记》里富贵闲人宝玉的口吻：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磁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少见多怪不是。那身处田园的农耕时代被碧野芳郊所环绕的人儿，对稀松平常的花花草草是不留意的。想当初长安城里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才动得了京城的。别的，不上算的。而我，则不然，我是贫瘠的现代人啊。我若是彼时的一个不起眼的忙碌碌的采桑叶的村妇，也会撂下青郁郁的半篮的桑叶，伸出皓腕来，随手摘下一朵。不拘是香喷喷的白白的茉莉还是什么不知名的野草闲花，美滋滋地簪在乌油油的鬓旁——这一天都是滋润的。与花朵耳鬓厮磨，花花朵朵也染了肌肤之香，想必，劳作下来，日头底下流的汗，亦是香的。

     农耕时代有的是自然之美。现代都市则是整齐划一的，把街树一律修剪的呆头呆脑，胖墩墩圆滚滚，直令人气闷。饶是刻意布局得高低错落也脱不了一股子令人掩鼻的匠气。所以花花朵朵广场上街道旁亦是尽有，就是有些呆傻，了无生机。仿佛木乃伊，一般也眉是眉眼是眼的，就是少了一口气，便有了质的不同了。

    话是这般说了。可这个春日融融的五月的一天，走在明丽的天色里，街两旁的店铺里呼啦啦凭空冒出了好多卖花的人儿。藤编的花篮里挤满了鲜丽的花儿，也有大红的塑料桶装的，也是挤挤嚓嚓装了一下子。花有枣红的、玫瑰红的、柠檬黄的、肉粉的、亦不乏月白的底子镶了锈红的花边儿的……不过分挑剔的话，也是美的。卖花的多是年轻的妹子，还是清纯的学生摸样，还不习贯大声地招揽生意。花儿是康乃馨，特供母亲节的。对面购物广场楼体上张着夸张吓煞人的广告——鲜红的斗大的字，声嘶力竭的样子，直着脖子喧嚷着：妈妈，辛苦了……几时一向吃苦耐劳的中国母亲也这般高调张扬了，都是商家闹的。一开始我对这舶来的洋节不甚感冒，尽孝不在这一天，而在日常的滴滴点点。所以着实有意无意地抗拒了一阵子。慢慢我就觉出味来了。自己的妈还好，没甚说道。可婆婆话里话外就透出意思来了。闲聊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今儿个看到谁的姑娘或媳妇给谁谁谁买什么什么了……这谁谁谁不外乎老同事或左邻右舍。以此推断，商家的炒作成功了，连深居简出不大问时事的老人家都开始在心里嘀咕了，作为晚辈的我怎敢轻忽。与其彼时坐不住板凳还是抢前抓早的好。所以今年在母亲节的前一天我就安抚了自己的老娘，陪她逛了逛公园，赏了赏欲谢未谢的春花，照了几张相，馆子里搓了一顿大餐。自然也没忘了买上一束花儿。周日则给婆婆买了上次她吃后赞不绝口的软绵绵的稀罕的蛋糕，外加一束康乃馨，老人家便眉花眼笑了。老人也是孩子一样是需要哄的。她们高兴就好。

    花儿是顶平常的花儿，甚至是呆板的，不妖娆，不娉婷，不妩媚——献给母亲可能更靠谱。仿佛母亲的爱，平凡，琐碎，日常，实打实的那种，与样貌朴素的康乃馨倒也契合。母亲节这天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怀抱花束的男男女女，有少男少女亦不乏我这般的忧患中年……在这天还有花要买有花可献该都是有福之人，这样想着便觉眼睛一热……

    忙活了大半天回到自己家便日暮了。掏出钥匙打开家门，陡然觉出了自己家里的空阔。在外面看了一天的花儿买了一天的花儿，家里竟一朵也无。怎么平时竟不觉？小喵远在京城，昨晚倒是迢迢地打来电话，我尚懒得理她，与她憋着气呢……踢掉脚上的鞋子顺手把包儿和自己个儿仍在了沙发上，看夕照把余晖打在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上，愈发地寂寥了……愣了愣神儿，手机便刺耳地响了，震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撂了电话便忙不迭地摆好了刚刚踢得东倒西歪的鞋子，从鞋柜里找出大码的男拖，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洗了手，打开煤气灶，坐上水壶，又倒蹬出上好的竹叶青来……

    这个母亲节，我的花瓶竟然也不曾空着。

    别样的美丽，那些花儿。



    这是上个礼拜的事了。今儿个婆婆来家，蓦地看到矮几上的花儿，脱口道：谁给买的？——wz,那个小男孩儿！说话间自己都意识到有了那么一点得色……

    是啊，只生个女儿的母亲，竟然也得到了男孩子送的花儿——更何况是英俊少年呐，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啊……

    插在素胎敞口的青花瓶里的花花朵朵真的好看，一周了也不见萎靡，开得尚好。一无所需，只是一钵清水而已。

    花儿们是临水照花，我这人亦是以水为镜，动荡的水波里映出自家不可辨识的沧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