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壶对望(外一篇)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与壶对望(外一篇)
十几年前,我到小商品城闲逛,买了一把紫砂壶,没料想,制壶人如今已成为全国闻名的工艺大师,我无意中收藏了一把名家制壶。
还记得当年买壶时的情景。那是一间小门市,专卖宜兴紫砂器具。虽然门面不大,用品倒很齐全。老板是宜兴的,人很热情,给我介绍了许多关于紫砂的知识。那时候我对于收藏紫砂壶还没有什么概念,就是感觉一把饰着桃花枝的紫砂壶有些品位。老板说,买东西是讲缘分的,你看上它,这就说明你们有缘分。于是就问价钱,老板说,一百元。我说,太贵了。那时候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三百元左右。老板说,实在说吧,这可是一把好壶,你看这做工,是花了心思的。就这样,一百元买了一把壶。
买壶就是为了用。当时也不懂得怎么开壶,怎么养壶,什么茶都泡来喝。觉得用这把壶泡出来的茶比较纯正地道,提精神,并没把它看得多么娇贵。忽然就有一天一不小心,在泡茶时将壶盖碰落到地板上,磕掉了上面的桃子。随即就找却没找到,没找到也就没找到,还是一直用着。
某日,和几个朋友在一家茶馆喝茶,期间茶小姐向我们推介一壶,说是全国级工艺大师做的。一问价钱,吓了一跳,要好几千元。茶小姐说,这还是便宜的,有收藏价值的还要上万元甚至几十万元呢。说到收藏,忽然就想起了我那把碰坏盖子的壶,心想我那把壶也不比这把壶差多少。便急不可耐地回家,急不可耐地拿出那把壶来打量。先看底款,是繁体字,看了半天,才弄明白:庄玉林制。上百度查找,百度真是个好东西。一查还真有这个人,不但有这个人,还是个名家,研究员级的名家。于是就象得了个宝似的,这可是名家的壶啊。再端详品相,但见器形端庄,通体浑厚,神韵饱满。于是再看细节:这是一把寿桃壶,壶把是桃枝把,很有张力,欲破未破;壶嘴饰以桃花,似在绽放;壶盖上是一个桃枝,壶钮原有一枚桃子,虽然给磕掉了,但并不影响整体神韵;壶身一侧也是一个桃枝,比壶盖上的要繁复,覆以三片桃叶,其间饰以一枚桃子和一串花蕾;另一侧则刻了两句诗:“未试人间小团月,异香先入玉川家”。这两句诗取自金代文学家李俊民的咏茶诗《新样团茶》,原诗还有上两句“春风倾倒在灵芽,才到江南百草花”。就这两句诗,已经让人觉得春风扑面,茶香绕眉了。
欣赏之余,便请行家和朋友品鉴。都说是把好壶,只是有了点残缺,但却瑕不掩玉。有行家说,可以修补;也有人说,干脆找他本人去补;还有人说,现在名家的壶,一壶难求,你好好收藏着吧。
常常与壶对坐,我无语,壶亦无语。无语黄昏,无语明月夜,无语春夏秋冬。而在无语中却品味了山高水长,领略了鸟语花香,化开了心中块垒,解开了千结愁肠……
一日,独自品茗。喝到卢仝《七碗茶歌》的境界时,我已酣畅,壶亦酣畅。我壶对望,相看两不厌。壶说,我本是大山深处的一块泥土,由工艺师傅赋形化物,经于水火,遂有神韵。又蒙先生看重,深感有幸,遂愿赴汤蹈火以酬,这就叫缘分吧。我说,可惜先前不知珍重,以致残缺,终是有点抱憾。壶说,先生错了。想当年,我初出窑炉,虽面带桃花,但却稚气未脱,烟尘未褪,土腥未除,如不得先生煮汤淘洗,烹茗滋润,也不至于如此饱满润泽,气韵生动啊。至于说到残缺,先生应知,月圆即有月缺,花开即见花落,世界上没有一种事物永远是完美无缺的。如若有一天,我粉身碎骨了,重又化成尘土,于我亦无憾矣。因为作为一把壶,我已经走完了一个生命的历程。更何况又曾和先生和光同尘,同甘共苦,岂不是又多了几分诗意情怀!我说,有朋友建议把你收藏起来,以待来日。壶说,如此,先生还不如将我碎之为粉尘。如果将我束之高阁,于先生来说,只是弃一把壶不用而已;于我来说,则失去了天下茗茶的滋养,也没有了和先生的会心交流,作为一把紫砂壶,我的生活将变得毫无生趣,我的生命也将变得暗淡无光。先生啊,我生于水火,还是让我在水火中为先生呈现出万千气象吧。
我默然。但见眼前春风习习,桃花灼灼。
再说壶事
星期天,中午小歇之后,我对妻子说:“喝壶茶吧。”妻子说:“好啊!”。——这种下午茶已是我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于是妻子烧水我掌壶,就用那把寿桃壶泡了一壶台湾红茶。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是用上等的好茶来养这把壶,壶养得越来越滋润,越来越有光泽。
喝完茶,妻子有事先走了,我则开始洗壶。洗完壶,就一手执壶把,一手拿壶盖,走到阳台上来欣赏。在阳光下,这把壶呈现出来的气韵愈加饱满生动。
就在我欣喜满怀的一瞬间,我感觉到壶盖正在从我的手掌中轻轻滑落。茫然无措间,迅即听到了一声锐响,一种金属般的清脆之音,从地板上弹起。待定睛看时,壶盖已跳到我的脚下,壶盖的饰边碎掉一环。拾起那两块碎砂片,面对遍体鳞伤的壶盖,我怅然若失,心痛不已。最近我对这把壶看得十分金贵,而且还写成了文章,每每向人夸耀;泡茶时大多也是由我掌壶,有时妻子不小心碰了一下,我都会责她大意。这么好的一把壶,没想到这么快竟又被损伤一次,而且就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手里。
对于壶盖滑落的那一瞬间,我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我眼睁睁看着它,它明明就在我的手里,而我却不能牢牢地掌握它;它滑落得如此决绝而又迅疾,我想伸手去抓,却又抓不到它。我由此感叹世事的变幻莫测,也感叹人生得失的种种无奈。
下午和同事老姜约好打乒乓球。在去的路上,看到路边银杏树的树叶一片片地随风飘落下来,心里就有些伤感。于是想到了青春难再,想到了韶华易逝。曾几何时,从镜子里看到鬓角生了白发,却没有在意。先是妻子说:别动,你头上有一根白发,给你拔了吧,我只是一笑了之。后有女儿惊叹:爸呀,你头上白发都这么多了!我调侃说:你都这么大了,爸也成老爸了。再后来,理发师提醒道:先生,你应该染发了。仔细观察,我忽然惊觉,原来坚挺浓密的黑发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疏落斑驳了!这才真正意识到岁月的无情。时间、青春……我们曾经拥有过许多美好而宝贵的东西,可是我们有时看得见,有时却又看不见它。看得见也好,看不见也好,它明明就从我们的身边、手里一秒一分悄无声息地流走了,流走得竟也是如此决绝而迅疾。
见到了老姜,我说,壶打了。我和老姜是球友也是茶友,虽不讲茶道,却喝得有滋有味;虽不精球技,却非常认真执着。《与壶对望》这篇文章他看了,夸赞了一番,还提了意见。他问,怎么就打了。我说,正欣赏呢,一失手把壶盖给打了。他笑了,呵呵,恁好的壶,说打了就打了。打了就打了,喝茶吧,给你沏一壶好茶。我也笑了。就说,好啊,喝茶。于是就喝茶,聊天。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人生,说到人生如何进退。老姜年轻时拉过地排车,下雪时打滑拉不动,就光脚丫子拉;后来当了兵,提了干;再后来复员到了地方。老姜为人豪爽豁达,敢说敢当,对人对事都看得开。曾做过两次大手术,用他的话说,在鬼门关里闯了两回。他说,我快二线了,我这一辈子,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知足了。于是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今年已至知天命之年,不禁扪心自问:打了一把壶就如此张皇失措,对于其他事情,我能做到老姜这样达观淡定吗?忽然又想到范仲淹,想到他的那句名言: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这是一种境界,有了这种境界,人就可以放下了许多包袱。
喝完了茶,俩人于是开始打球,再没有提壶的事。
晚上有个应酬,回到家时十点半了,妻子已经在卧室里睡下。我一开门,又惊醒了她。我说,你没看见,那把壶打了。妻子说,打了就打了。睡吧!
于是,酣然入睡,一夜无梦。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