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

　　几个人围坐在一只大树墩子旁，每人屁股下一只小树墩子，老闫坐的那只最大，后面竖起类似椅背的一大截木头，与小树墩子显然是一个整体。老闫让了几次座，没人坐他的位置——他是主人，身边一只鼓肚子瓷水翁，从里面吸出水来到电水壶里烧开，沏茶，洗茶，洗杯，一通简单的茶道功夫下来，每人杯子里一截红酒颜色的茶水，茶水加闲话，便成了一个局。开始都是男的，说些淡话，说通知了谁，还差谁等等。然后又加入一个女的，王总，几乎没有什么过度，话就隐隐带了点色，很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老闫有这种本事，表情很虔诚很纯洁，他老婆在对面柜台后面嘿嘿直笑，像是审核过关。王总问没叫那啥姐么？老闫说你叫吧，然后就通电话，开着免提，那啥姐说了些啥，说我在别人办公室里，啊，一会儿给你打过去，哼哼哈哈。男人们露出坏笑，笑了又笑，肚子里百转千回。老闫一双大手摆来弄去，一只小巧的茶壶像枚精致的妾，他招呼说喝喝喝，这茶还行，东名堂西名堂，嗯嗯啊啊，间或接电话，说蔡总到哪了，到哪了，当然得等，别的事儿办不了，这事一准办妥。老闫放下电话，习惯性地撩了撩稀疏的头发，接话茬说酒不敢喝了，过敏，刺痒，边说边挠了挠，嘿嘿哈哈，眼光朝老婆方向扫了扫，顺便抛出几句明显耍贱的话，王总应和，幸亏嫂子天天给你盯着，上哪找这么好的媳妇去，配合相当默契。间或有顾客来拿烟酒，老闫站起来打招呼，来，坐下喝一杯。老闫说茅台降价了，原来1300多的换了换包装现在卖550，据说有销量了……
　　到了地方，早已是人声鼎沸，锣鼓齐鸣。与主人一一握手，找地方围坐成席，服务生上菜上酒，菜有凉菜热菜烤串，酒先是一桶扎啤，然后上的罐啤，都是组织活动的三家啤酒厂生产的。活动由商会负责组织，钱大头由三家啤酒厂和一家房地产商共同承担。几个老板均是政协委员或人大代表，是镇上的头面人物。场面乱中有序，穿红颜色服装的服务生穿梭来去。来来来，举杯，喝呀，吃呀，大串不错，来，拿着，什么肉的，鱼的？吃吧，管它什么肉，你又不是回民。一双双眼在人群里扫来扫去，这单位那单位，这部门那部门，都是些小喽罗。现在管得严了，领导们大都不敢出面了，嗯，还是小心点儿好，不然沾上就掉一层皮。哎，小伙子，弄桶扎啤来！快点！对不起，没了。把旁边那桶先弄过来！不好意思，有人。操，弄得些嘛呀？热乎乎的，没法喝。哎，再弄桶扎啤来呀，弟兄们没喝的了！到你这里了扎啤还不管够啊？！嘿嘿，一桌一桶，我的在那边儿……操，你小子！嘿嘿嘿，忙去吧，没事儿了。哎，各位领导们记住了，七点五十前到广场集合，参加仪式。行，知道了。上饭了，糖的，烧饼真有劲儿，练牙吧。把杯里的全干了吧，吃饭了。
　　舞台上挂着巨大的宣传画，什么什么嘉年华什么什么。射灯贼亮。两个小男孩直接爬到宣传画后面的铁架子上高高往下看，初生牛犊的感觉。主持人上场，嘉宾上场，嘉宾致辞，商会会长致辞。主持人一男一女，男主持不看稿，声音宏亮，感觉很牛逼，女主持很青春，感觉很靓丽。先是集体舞，老年公寓员工出演，一个男的，剩下全是女的，感觉很怪异，化着妆，出汗以后脸上都亮闪闪的，广场大妈的感觉，舞啊舞啊，跳啊跳啊，跳着跳着，有几个女的笑了，不知道笑得啥，然后那个男的像一根春天里的葱被围在中间，形成一个造型。台下有坐着的，有站着的，一个老汉手持相机不时挤在台边拍照，样子很专业，后面有人拍他肩膀，让他闪闪，说挡着后面了，老汉嘟囔着，扬了扬相机，意思是在拍照，后面有人指划他。两个节目演完，尿意越来越浓，下面鼓鼓的。第三个节目演完，走啊？！咱现在走合适吧？人家请咱来干嘛的？老闫说，嗯，等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走。第四个节目演完，走啊？！走！挤挤挨挨出来，方便一下吧？那边树林子边上就行，有人啊，有人过来了，管他呢，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烟花升空，嘉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