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水泡茶慢慢浓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4:57 编辑 <br /><br /> “冷水泡茶慢慢浓”是我家乡官舟寨的一句俗语。
官舟寨是湘西南一个极平常的寨子，在逝去的千百年里都过着一种慢日子。官舟寨相信日子要像墨在宣纸上慢慢洇开才有味，如果像几滴水倒进燥土，瞬即无影无踪，连过程都看不清，这哪里是个味呢？
40岁以前，我也并不理解这句俗语，甚至把它作为落后的象征。40岁以后喜欢上了喝茶，慢慢感悟茶道，对此有了越来越深的体会。
开始泡茶也不太得法，对茶类与水温、时间的对应要求并不知晓多少，心里火急火燎，动作毛手毛脚，泡出来的茶总感到不地道。这也源于官舟寨一直以来对茶的态度的积淀。随意、散淡是官舟寨的一种重要文化，它的茶文化也是如此。野生茶哪座山哪条岭都有，只是由于在清代和民国年间，整个湘黔边加强山林耕作，大面积地种植了油茶、油桐、杉、松等经济林，野生茶只能残留在灌木、荒草丛中，早没有了大野生茶树。不过，随手采些自制自饮或者巫医用的野生茶倒也不为难。甚至为了更为便捷，人们往往在屋前房后和菜畲边留一些野生茶树，一有用到时，即刻可取。而官舟寨自制茶的方法也极为古朴简单，采的茶叶也不讲究什么独芽或一叶一芽还是两叶一芽，随手抓着枝条一捋，拿回来，把炒菜的锅子洗干净，炒一炒，即可。要饮用时，随手抓了来煮水喝或者煮成油茶吃，这才是真正的粗茶淡饭。粗茶淡饭是官舟寨根深蒂固的文化，我的基因里不由自主地植入了这种元素，顽固如石，伴我一生。
我知道，这也不光怪官舟寨，还有我自己的原因，我心里火气重，所以做不来精雕细刻的事。我也就模仿着斯文人，慢慢消火。有什么办法清火呢？斯文人喜欢喝茶，把一壶好茶喝成老时光。模仿着，模仿着，我便发现这慢慢品茶竟然与我内心开始吻合。我觉得不断平静心态，可以更加亲近茶，像茶一样，然后才能人如茶，茶如人，相知相融，相亲相爱，相辅相成。
底质好的茶，就像村姑，不施粉黛，出自天然。当今食品最大问题是因一些人为了利益最大化而添加了茶之外的东西，以毒诱惑人。魔鬼放出来后，很难再收入魔瓶。野生茶的品质自然上佳，古树茶最好，天然厚质，口感自然醇实，安全放心。官舟寨野茶宜生易长，可是没有人做成产业。不过，做成产业之后，往往鱼龙混杂。那些底质不好的茶，充斥市场，打着很多漂亮的幌子，以虚高的价格牟取暴利。这些茶，往往用工人添香加味的办法，误导、诱惑浮躁的人贪图嘴上的一时之快，其实煮起来香味过浓，入口即甜，回甘却显苦涩，真味难觅，与茶的本质相去甚远。听深谙茶道者说，好茶必定洁净、无染、有风骨，亦犹君子。现在，市场上小人当道，君子难觅。
像今天不凉不热，天下着绵绵细雨，最宜煮茶。窗外，是春分过后的数树新叶，被洗漱得更新更亮更显嫩绿水旺，微风徐来，小城洗涤过的空气清爽，令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山林。若一个人独坐茶台前，慢条斯理地煮一壶黑茶或者普洱，看茶叶翻滚、水汽升腾，闻茶香盈室，执杯细品，沉浸于茶香茶甘之中，便进入了南宋白玉蟾真人诗歌所描述的境界：“味如甘露胜醍醐，服之顿觉沉疴苏。身轻便欲登天衢，不知天上有茶无？”诸事繁杂，日日忙碌，无以畅倾衷肠，这样偷闲半日，恍然回到了官舟寨那闲逸安居、雅意无间的时光，这又何不是一番享受？倘若二三个至交，围坐茶桌，淹没于茶气之中，无须滔滔言说，单凭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加三五句话语，便能窥见内心，这也是一件人生快意之事。恰如茶经煮后，略带苦涩，甘清悠远，彰显本质，完全展现出茶的曼妙意味。
开始我只喝绿茶，因为本县就产绿茶，自己买些，朋友送些，能够经常喝。我泡绿茶时，先平和了心性，耐烦地等待烧开的水降温，当降到七八十度时冲泡出来的绿茶，确实要比高于八十度的好喝得多。
水温降下来能出现这样的效果，这是为什么呢？我想，绿茶乃嫩尖，最嫩的只是一芽，稍老一点也是一叶一芽的毛尖或者二叶一芽的普通绿茶，采下来时还是水汪汪的，就是经过萎调、杀青、炒制等工序加工后，也是坚硬不到哪里去，水温过高，必定一泡即烂，完全破坏了茶质，既影响口感和视觉，又不耐泡。既然道理如此，是不是可以把泡绿茶的水温降得更低呢？我尝试着把水温降到60度左右，发现只要时间把握得好，也是很不错的，茶味甚至比70度以上的还要好一些。
快慰平生待煮茶。在慢的生活节奏中，古人“轻涛松下烹溪月，含露梅边煮岭云。”古人讲究情致，吃个茶也要有诗意的环境，要烟霞松涛中烹茶。在优美的环境中煮茶能得雅意，品真味，获真香。在屋子里煮茶，以上佳之茶致满室茶香。茶气袅袅，清香入鼻入肺入心，入每个细胞，着实令人身轻心畅。无怪乎有人说，煮茶香盈室，与焚香无异也哉。用热开水冲泡茶叶，以求获得百骸舒张的爽快。钟爱茶之厚韵，是真汉子强烈的炽爱；钟爱茶之绵润，是女子柔情似水的爱。对茶的如此迷恋，像是对梦寐以求的漂亮女子的追求，已经是宗教式的爱了。
既然茶之性，追求的是慢生活，那么官舟寨俗语“冷水泡茶慢慢浓”所描述的生活更是缓滞。既有这样的话代代相传，肯定祖先尝试过用冷水泡茶，我也不妨试试。一次下乡，便只带了一摄毛尖，买了一瓶矿泉水，喝掉一口，塞了些毛尖进去。半个小时之后，茶色出来了，透明的嫩绿，极为可爱。我忍不住旋开瓶盖，喝了一小口，让我惊奇的是茶味如此地好。这瓶茶我反复添了山泉水进去，喝了一整天。耐泡度竟然提高了好几倍。人们不用冷水泡茶，是因为急于求成，想快快喝到茶，说穿了这是浮躁心理的结果。
“冷水泡茶慢慢浓”，冷泡虽然不如热泡一般瞬间飘出香味来，却也可以因为浸泡时间的加长使茶变得更加香浓，茶叶在慢慢浸泡中渗出的茶香，自有一种冲淡平和的韵味。从口感上说，冷泡茶涩味较少，比较清甜顺滑，有着很独特的滋味。
茶还是一样的茶，快泡和慢泡有着很大的区别。懂茶的人是要慢慢品茶的。茶叶不光是一些叶子，还是草木精华，是天地清气，是人生韵味。以前急躁地泡，急躁地喝，是没有真正尊重她，现在懂得了慢工出细活、韵味靠慢品。所谓人如茶、茶如人，我认为用一句话讲就是：你有什么心，你就吃到什么茶。泡茶，泡的是真实的自己，茶的味道就是你真实的味道。一个人懂得茶道的人泡茶，他会看到天地，茶和水的交融，茶和水的语言。
无独有偶，近几年，这种冷泡茶饮方式在国内不少城市很流行。以前，夏天流行冰茶，那是用热水冲泡后冷藏的。酷热之时，不少人喜欢喝冰茶。殊不知，物极必反，寒易伤阳，寒易生火，对身体不好，解渴效果也不持续。可是，人们急功近利，什么事都想一开花便结果。终于有一些人明白凡事得有个度，发现冷水泡出的茶更好。冷泡茶选择的茶叶并不特别，凡红茶、绿茶都可以。
与热泡茶相比，冷泡茶还有特别的健康养生作用。研究表明，冷水不容易破坏茶叶中的儿茶素、茶多酚等。这些成分是公认的健康物质，具有防癌、瘦身、降血压等疗效。冷泡茶可降低茶汤咖啡因含量，减缓对胃的刺激，因此咖啡因敏感体质会影响睡眠者或胃弱者均适合饮用。此外，茶叶中含有一种多糖类物质，它既有促进胰岛的作用，又能去除血液中过多的糖分。不过，这种多糖类物质怕热，如果热水泡茶，就会被严重破坏，而冷水泡茶则避免了这一问题。从这点来看，喝“冷泡茶”有助于人们控制血糖。
很多茶道中人特别讲究用水与煮茶器具。古人说，要以冰山雪水煮茶最好，想必有着清凉的诗意，也符合中医以清寒之物消渴降火的理论。其实，山泉自佳。山泉出于岩缝，乃大地之乳，所含有益矿物质自然丰富，又得山林之气，具备天然冷冽之质，亦有古意。官舟寨一带，处云贵高原东缘、雪峰山西侧，山泉随处可得，且品质极佳。山野之泉与所煮山野之茶，相得益彰，兼有冰清玉质和大山醇厚，实在成为不讲究之讲究，为大地方之难以企及。今人对于茶器之究，已经充满了铜臭味和虚华气，一把茶壶，无论紫砂还是铁器，动辄数千上万，这与茶的本质背道而驰。想起我的官舟寨煮茶，不是用煮饭的铸铁鼎罐就是用最普通的土陶罐，那茶汤也是那样醇厚浑重，特别是那茶香和着一缕轻烟弥漫木屋的氛围，让我永生难忘。我觉得许多东西终归回到原点，这茶最有意思的怕还是在乡间木屋，用土罐煮之，此当平生幸事也。
而最不讲究茶具形式，只求茶味的，是这冷水泡茶，一把普通的壶可以，一个一般的杯子也行，一个矿泉水瓶也足矣，这最能体现茶的自然品性。这不是更能让人自由畅快地喝茶么，不是更能让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么？
2015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