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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里念切切(外二篇)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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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里念切切(外二篇)
   


       孤寂是个有密度的词,它与消失、寒冷、沉默、无奈、失望、潮湿、阴暗、遗憾等有关,它们之间有秘密共藏:一组偏冷色系的存在,象静立父亲坟前垭口处的三块薄砖石,象坟茔深处父亲的一身枯骨,象随葬在父亲身旁的一排假牙,也象父亲沉入土的那口棺木。
    最后看见父亲的那一瞬,他是躺在床上的,平展展躺在床上的,不啃气。我逗一句:爸,这下该高兴了吧?要回老家避伏了,多凉快。父亲不回应,依旧闭眼静静躺着,一动不动,他在床上舒展平卧的姿势,从未有过的优雅。他在等,等小叔的车来,等载着他的车奔向回老家的路,他沉默,他安静,他素眉净眼,他悄悄在说:这一走我就长长久久属于老家了。
    谁也没有料到父亲要走的某种预兆已在空气中弥漫,而他的身体有先觉也有表达,但他又习惯隐密,他以无言的沉默静待自己无声无息如叶轻落,不愿扰人,他太善于迷惑我们。六天后父亲果真走了,留下房子,留下家什,留下药片,留下身份证,留下一笔一笔记在小夲子上的规整笔迹,留下他所有的不放心。
    我的种种遗憾开始源源不断地尖冒出来,其痛锐成锥,其沉重如山,我原夲是可以陪父亲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的,哪怕一天,哪怕一小时,但是,但是没有但是。之后的今天,我经常试图让自己静下来,让周围环境静下来,我奢望静中有父亲熟悉的咳嗽声清晰入耳,却每每只听得苍空一声雁悲号,我依恋的体温没了,我想的那个人不在。
    父亲走了,六十五岁的父亲落作2013年7月份的一场绵绵长雨,陆陆续续半月,渗入黄土,投入他父亲母亲的怀抱。他们父子母子阴阳会接那一刻,留在前世的遗憾,欢聚墓下的喜悦,一定让他们笑着哭也哭着笑,因这样的重逢而悲喜交加。
    父亲睡着了,不醒的父亲以从此无声安卧的同一种姿势证实了我最惧怕的那个东西----孤寂,土墓内外的孤寂。新土,新的故亡人,新柳,孤卧在田间一角,父亲的新家置他的寡言于不顾,锁他其中,土门紧闭,谁唤也唤不开。
    把父亲装进我的手机相册,念时隔屏摸摸他的脸,紧贴我的脸过去,在一行泪的温度里噎气喊一声爸。父亲的眼也湿湿的,看我倒伏过去,却无力伸臂给我一个拥抱,我也无法再亲亲地抱起他轻轻的瘦骨,我们彼此歉疚,对望遗憾。父亲在照片里,我在他照片前,这成为我与父亲最近却又隔了一世的最远距离。
    就这样突然间,我便成为祭祀日跪在坟头大哭着想喊醒墓中亲人的人。从此的清明节寒食节,都要踏上通向老家那条挂一体灰白的路,过东关,过洗马堰,过庄窝,过锁簧,过官道沟,过桃叶坡,过神峪,我的根脉随盘亘上山的路延伸,越过这些村庄便见我的村庄,我离父亲越来越近。
    那天,父亲就是沿着村西这条熟悉的路回村回院回他的窑,汽车里担架上的父亲,不过一个卧床一年多的病人,他需要这样特殊的护送护他回村度夏,我们习以为常。十天后,父亲的枣红木棺离窑离院离村,在细雨里走上通向村东坟头的另一条路,我的父亲,人间或东或西的路他都走到了尽头。
    就在今天,读到一句话:邂逅,只为我们都在路上。我流下了泪,无论我走在什么样的路上,永远都不会再邂逅父亲,因为他已不在路上。(约1200字)

叶归
   

   
      一入秋,绿停了扩张,随季节更替的步变色,及至大片黄大片红遮盖过来,层林尽染。深秋路过有叶的景,叶唱主角,风风火火的色彩让赏秋人流恋。                                                     
    有道是秋寒叶孤,一旦降低的气温左右了风场,风会追着树叶说事,即使风只一阵小跑刮几下,也需要无数的叶从枝端跳下相随,风是独裁的。在晚秋更深处,风越发坚硬起来,随冲随撞,无论叶是肥是瘦是圆是尖是大是小,它都要伸手过去捋一把,又一把,再一把,除非跟它走,不念任何情面。
生命受控于风,在天地间无头无脑飞,群叶一片又一片离了枝头落无踪的模样,难免让人从中扯出一丝落寞一丝孤单,经意或不经意间便露出那么一点点悲秋情绪。
    一直以为叶其实并不舍离枝而去,为此竭力展示并挽留自己的烂漫。尤其一场霜降,叶上凝霜,霜叶在一团霜雾里色泽更加饱满,一坨绿,一坨黄,一坨红,绿中冒黄,黄里见红,红间缀绿,叶们一心一意打造这些生命色彩,与自然界相依相偎。
    节令却容不得叶们在霜抚之后的缤纷常在,风继续催紧吹急,叶依然落下,再落下,哗哗哗全部落下,叶落归根。若说叶落归根,也曾觉得不过一种说法上的安慰,因为,叶一旦被”落”纠缠,其生命便走向黯淡直奔消亡,宿命里的悲怆显而易见。至于归根,仼何死亡悼词都是对活着的善意总结。
    走到中年,猛然惊觉最富足的时间最容易哗哗哗如叶飘落,生命时针不知止于何处,心反倒宁静了,轻淡了。站在十一月的风里,穿行于这个秋末的城乡道路间,看叶落成堆的浩荡,看叶独自流浪的自在,发现”落”其实更具一种情怀,铺天盖地,洋洋洒洒,数量,体态,品质,堪称气势。
    气势,是骨节上挺出竹,是骨头里开出花。喜欢叶落下来之后继续一路展览自我,扭着腰横扫街道,想停便戛然静立路中央,想动则突然又抬脚在红绿灯前恣意穿梭,不惧交通规则。
    也愿意停下脚,看叶在风的气场里听从安排,或远或近或快或慢地相互追逐。跑累了便择地安卧,在墙角,在路岩旁,在树坑下,在地旮旯,在花圃里,在灌丛间,在石头缝,它们抱在一起,摞作一团,闷睡,等侯着一场雪盖过来,可以拽暖暖的暄白的一床被度冬。
    叶们并没有因为有风剪落并风干它们结在枝上的梦而悲,既然季节需要自己落下来穿越一冬化作春泥,索性欢欣舞落,归了大地,来年更好护花。风来时它们期待,它们义无反顾,它们簌簌簌落下,它们独自飘零,却原来这是它们叶落归根的最高贵形式。(约950字)

九月浮起来
   


     绿和黄,究竟展开怎样的一场较量,在九月的太阳下,各自妩媚。花也不肯负了秋光,顶着一色又一色,随处艳着,更艳着,爽风一过,休闲而矜持地摇头晃脑。定格了吧,绿不舍退下,黄粉墨登场,花海亦沈醉,这个九月,一切都在努力绽放,一切还在欣欣向荣,若真说秋天蕴含,真的无所谓枯旺了。
    月初,心系在我的村庄,有石头屋,有杏树,有小黄狗,有不败的瓦灰,有炼乳色的晨雾,有灿成相思的倭瓜蔓,有妈。妈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栖息地,沿眼睛射向妈的那条直线走,便能看见妈在失了爸的小院里依然出出进进,只是,步更慢了些,身影更单薄了些。
    妈似乎是乐观的,不得不乐观,不天天抹泪便是乐观。她知道病和亡的关联度,知道人的生命以一枚叶的形式存在,知道爸倒在七月的繁茂青翠里。除了深深叹爸年岁尚轻,妈至少满足于爸的灵肉安祥于老家,叶落归根,妈甚至有点羡慕爸生命结束的坦然姿势。
    若干年后,不,也许在不可预知的明天,不不不,也许是下一秒,我们将怎样活在亲人们句句悲呼中?哑然失笑,这都要猜度?!老愚了!佛缘一生,只管细细致致活。
    月半,弟回村接妈回城,把惦记一折三段,一段留下陪爸,一段带上给妈,最长的那一段不属于我们,我们只可以替爸送妈,也或者替妈送爸。院门锁上时,一截已然过去的岁月在我们的心里瘦成一束月光,只为,想爸的时候,方便我们乘着光速到达。
    日子是看不见伸手已得逞的贼,在我以星期为单位的工作日,一瞬间就偷梁换柱为台历翻薄时的惊叹,许是忽略了这贼的惯偷,连形骸被窃走都不知不觉,复又叹蹉跎岁月里流失的充实。
    感谢榆次后沟古村行,将平日的轻薄和虚晃做成一件薄厚适中的秋衫。衫是一群人的衣衫,绣入大自然初韵,织进人文情愫,贴身附体,棉质斜纹穿越肌肤的呼吸,里外通透。人夲不能远离群居的精神,依一起,欣赏,争吵,玩笑,耍闹,相互认识,相互阅读,相互储蓄温暖。
    这样的出游,特别慰藉精神。庙宇和端上方桌的农家饭,古戏台和摆卖红枣的老汉,碾道小黑驴和木扇车里风跌而出的谷香,土窑雕刻和记载农耕文明的小博物馆,看他们相融相依,大家抟土成艺术的心魂,也在古村自亘古走来的黄土层里深深划下一道辙。
    中秋月是这个月的特色图腾,当清月出落成神,人们设桌摆供,拿丰收来祭,拿团圆来祭,也拿相思来祭。晩饭,月饼切成块,全家一人一块,共享一个圆,同嚼一种味。   
    分给我的我吃了,椰蓉作馅,淡淡的甜,淡淡的粘。分给爸的我吃了,以后凡这样隆重的节日,都需要在我胃里装进一点什么,权当替爸品尝。分给月亮的我也吃了,妈知道我爱吃月饼,妈又掰过来一半五仁,硬叫我吃,妈说,能吃身体才好。
    盘中饺子喷香,咬一下,送进嘴的半口还很滚烫,余嘴外的半口却仅剩温热。到底进入秋天了,随处起秋意,不用喊,不用叫,点点凉便翩然而至。夏的热到底是拗不过时序安排的,清晨或近晚,各种车把上有各色手套成景,秋携了一个个细节,正在路上。
    九月,小侄子的生日也伴着一个大水果蛋糕一起走来。锁定那一天,当节过,妈和我们这上下两代人,谁也不肯饿瘪小侄子这个第三代的所有欲求。薯片,吃腻筒装,只要袋盛,当鼓鼓于一大袋空气里的膨化食品当生日礼物提出,让我甚为心疼孩子的知足。毕竟,我亲亲的小侄子没有说他想要银河的星星。
    兀自想起,好习惯受益一生。而爸妈在他们唯一孙子成长路上的言传身教,真也使节俭、善良、勤快、恭谦等等品质,如沐日月光辉,会与日月齐寿。
    还有两天,九月也要关上门参禅打坐了,更深的秋天将交予十月,一起牵手走过九月的这三十天,也势将老成一叠老照片里的老故事,日后翻起,那饱吸一夏光阴的初秋的真实,想来应该亲切如昨吧。(约145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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