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仙儿

      他们显然是常客，总是在门外转悠，今天却被珠子叫进书屋，说有旧衣服给小女孩。
      
      小女孩长得小鼻子小嘴，大家都叫她“刘小庆儿”，她月牙似的眼睛，真的像《瞧这一家子》里的刘晓庆，笑眯眯的很可爱。她已经上幼儿园，所以很长时间不能来。他们这几年一直住在火车站，靠好心人的周济过日子，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经常给他们送吃的，都可怜这个孩子。妈妈在她一岁多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爸爸为了照顾她，没有找工作，也难怪，哪个单位肯要一个带着孩子上班的职员呀，大家都知道他爸爸不容易。

      老家的房子，发大水淹了，随时有倒塌的危险，又在大山沟里，没什么人，出来好歹有人可怜，看见他带着个孩子，很多人都给钱，还很大方，今天早上就有一个女人，穿着很时髦，走到孩子前面掉下一沓钱来：怎么那么巧，偏偏掉在她的脚边？那是人家故意让她捡的，刘小庆儿说人家还回头看她来的。男子微笑着，说孩子穿的衣服也是别人给的。
  
      他们习惯了这种生活，自称“流浪仙儿”。这样的人在火车站有三四百，彼此都眼熟，互不干涉，有时候还互相帮助。这种生活自由不受拘束，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像旅行家一样随时可以搬家走人，有的人甚至一路行乞走到西藏去看风景，然后又一路乞讨走回来，那是真正的“仙儿”。他们随处坐卧，累了躺倒就睡，也不管是路旁还是草丛，春夏秋冬都是一身破衣烂衫，饿了随便向路人要一点食物，又会继续前进，像苦修的行者，只不过这个男人带着个孩子，才会在晚上又回到固定的住处。“ 刘小庆”就是那些人给叫出来的，她其实不姓刘，她妈妈也不姓刘。

      男子说有很多上访的人，在火车站停留，脸孔就像苦瓜似的，那些人是真的没办法了，也真是可怜……他倒可怜起别人来。
      
      小女孩的妈妈在当地很有名，会唱歌会跳舞，长得和年画上的何仙姑一模一样的，人家都叫她“何仙姑”，考大学落榜，受了刺激，从家中跑出来的，问不出是哪里人，遇到这名男子，清醒的时候就住在一起，脑子昏乱时便离家出走，如今早已不知去向。其实这样说也是武断，谁知道是不是情况正相反。

      只要上边开会，搞庆祝活动，警察就把她送回家，有好几次村长派人去找他，他跟着出去看，见她在街上躺着，什么也不穿，把她领回家，没多久又往外跑，最近一年多不见了踪影，山里边被卖掉的女子也有，我们不禁担心起那个可怜人。
     
      除了这个孩子，他们还有过另一个男孩，生在厕所里，后来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没过三天那女子便从医院独自跑出，不知去向。据说婴儿被护士长卖掉。他并未去纠缠，只当孩子有了好去处。

      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着急，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甚至脸上还带一点笑容，，他麻木不仁的样子，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不是残疾人，四肢健全，竟然没有一丝惭愧。我又露出些不屑的神情。

  

      在男子和大家聊天的时候，小女孩一直在用一支很短的铅笔写字，不停的叫爸爸帮忙，他爸爸只顾着说话，随便敷衍她。

      卖票的小彭找来一只长铅笔送给小女孩，又几次教她喊张阿姨帮忙，我不得已走过去充当老师。小女孩做看图划线，数数填空等一本十几页的作业，我帮她讲解。大家夸奖她写的字真漂亮，她不好意思地捂着半边脸笑，我逗她，“你捂脸干嘛，我们夸你聪明呢”，她就放下手，眼睛弯弯的笑。
      
      有顾客来了，我回去招呼，听见她又不会做了，大喊她的爸爸，却扭过头来用眼睛向我求助，看得我发虚，只得再走过来。她做数楼层的题目，想让我检查做对了没有，图上画着六层楼，几个猫狗兔分别画在不同的格子间，左边写着层数，右边写着房间号，问几个小动物分别住几层楼几门洞，她把楼层和房间写反了。

      我给她拿过一块儿橡皮头儿让她擦干净，她使劲的擦着，掂着脚尖把胳膊和下巴努力抬高勾着柜台。埋怨她的爸爸，都给教错咧！珠子说一般孩子一说错了就不写了，你看她多认真。
      
      小女孩做完之后，跑出去重新拿进来一本语文作业。还要写呀，我被感动了，小彭搬出小板凳给她坐，她就趴在我们装货物的纸箱子上写，一个倒仰坐在地上，小板凳摔倒了，她笑眼迷离的爬起来扶正板凳，重新做好，写ai,ei,ui……
   
      男子说也有好心人要收养她，给她出赞助费和托费，让她去上幼儿园，还给她取了新名字。小女孩在新家里尿床了，把地毯也弄得很脏污，新爸爸嫌弃她，唠叨起来，和新妈妈吵架，孩子又送了回来。刘小庆儿没有户口，没有出生证明，也没有准生证。大队明确表示：你的孩子上别处上学去吧，你不是在城里吗？

      其实他家里有树林，卖一棵就能过一阵子，只不过成了一次性的买卖，还可以摘栗子卖。小女孩跑出门去，把放在窗台下的小书包拿进书屋，掏出几个生栗子给大家，大家真的剥开吃起来，赞叹着，白白的栗子肉脆生生的还有一丝淡淡的甜滋味，很好吃，大家都为他还有这样的家底而高兴。小女孩却对我说，“现在没有栗子了，都摘完了。是我石头哥和爸爸他们都去摘的，院子里都是栗子，可多呢”。她很聪明，说得明明白白的，让大姐们再次赞叹，再次想起她的下落不明的妈妈……

      小女孩的小书包半新不旧，上面写着“李子明”，显然不是她的，是男子花一块钱在收破烂的人手里买的，她把作业本装进书包大兜，又拉开旁边的小拉链，把铅笔单独放进去，看得人心疼。窗户上窜过去一只大花猫，那猫养了三只小花猫，就藏在废弃的商亭底下，女孩的小花脸很像那些小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