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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沟渠里拔草(已发)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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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沟渠里拔草

张红静


  我的两臂并不结实。土生土长的我并不是一根结实的庄稼。那个终年劳作的背影都是母亲的。
  那是一个酷热的中午。草几乎要攀到玉米的肩头。水沟里密密麻麻排满了饥饿的草。
  草还要喝水。我常常听到它们咕咚咕咚痛饮的声音。电闸一开,水像雪一样白。它们神奇地在地底下喷出,跑到沟渠里,藏在每一根庄稼的脚踝里。
  沟渠里的草都是劫匪。草是坚硬的,在白水的洗涤下更是挺直了腰杆。就连它们的叶子也啪啪地拍打着水花。草是贪婪的,水若经过,它必要喝个饱。它还用它多情的手抚弄清凉的水波。水的脚步就慢下来了。
  母亲的汗水浸湿了一根根草叶。草是贪婪的。
  母亲说我们在浇地之前要把这长长的沟渠清理干净。她低着头,她的手臂在草里穿梭。她的手停留的地方,强壮的草纷纷倒下。我看着躺在地下的草,我听见它们在烈日下痛苦的叫喊。
  我也在烈日下叫喊:热啊!渴啊!累啊!妈呀!
  母亲固执地在沟渠里拔草,用她那年轻有力的双手,晃动她结实而强壮的臂膀。
  我说这样能省下几个钱呢?能少用几度电呢?我们为什么这么辛苦?为什么我们要在沟渠里拔草?
  母亲不说话。她只是蹲在沟渠里拔草。她以下蹲的方式在沟渠里行走。沟渠太漫长了。
  我跟着母亲拔草。我拔的是她落在后面的小草。我跟在她后面就像一个逗号,拖着长长的尾巴。
  母亲不说话。她蹲在沟渠里拔草。她不看前方也不看后方。她只拔她眼前的倔强的草,似乎早已经忘记她身后的一个存在。而她的身影却总在我的眼前晃动。母亲蹲下来拔草的身影晃来晃去,渐渐地,她的背影就老了。
  现在她一蹲下来就头晕目眩。她的眼睛也渐渐地不好用了。越是蹲下来越是看不仔细。
  而那个灼热的中午,母亲一直蹲在沟渠里拔草。她不曾坐下来吹吹风,喝口水,不曾问她身后的逗号,累不累?渴不渴?
  我饿了。像草一样饥饿。我生气了,我说我不要在太阳底下干活。我一定要走出庄稼地,我一定不要被这些土坷拉埋掉!
  那个灼热的午后,高烧和头痛让我失去了辨认母亲的能力。母亲摇晃着我的头问我她是谁。我说你是一棵草,一棵大草,我拔不动,我拔那些小草。她不明白为什么劳动可以使一个人生病。而她劳动过后总是吃的香甜睡的安稳。
  若干年后,当我坐在钢筋水泥墙内思考人生的意义时,一个农夫在一粒丰腴的种子里就得到了充实。远处,一个穿火红上衣的农妇在敲着锣鼓吆喝。她在菜地的这头走到那头。稻草人已经不能吓走贪嘴的鸟雀。塑料薄膜底下的嫩芽刚刚探出娇嫩的头。农妇来来回回地吆喝就像唱一首百听不厌的歌谣。她行走的姿势多么像最原始的农耕的舞蹈啊。

 

原发于《金陵晚报》《中国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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