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保定

保定这个城市，无论从心理或者实际距离，都离我很近。家乡蠡县隶属保定。十多年前，我在保定住过大概两个多月的时间。可这近十年，除了路过，还真没有仔细的端详过她。
     这次去保定是公差，居委会管党务的师傅不慎丢失了一个毕业大学生婷的入党志愿书。 一个小失误，促成了我再次接近保定的机缘。书记派我跟随婷前往河大办理大学生入党申请关系证明。
     石家庄到保定真方便，高铁仅40分钟。路边金色的麦田和绿油油的树林飞一般闪过，好像所有的关于保定的记忆还没唤醒，保定就到了。车站在城市的东面，距河北大学的新校区很近。本来想打车，婷突然发现有到 河北大学的班车。到学校办事也很顺利，十几分钟就办妥了。婷电话约了读研究生的同学中午一起吃饭。
     出河北大学校门不远有一条小吃街。走在小吃街，饭菜的香味早溢了出来。据吃饭时间还有点早，吃饭的学生不多。一路走来，这小吃街，简直就是浓缩的中华美食版图，有云南的米线，陕西的凉皮，保定的驴肉火烧，北京的炸酱面，西北的兰州拉面，北方的饺子，新疆的烤串，到处都是川菜馆。
      92年的夏天，我第一次在保定大世界商业城门口见到凉皮，当时记得还有一种“酿皮”，不知道是不是一种东西。淡米色的面筋块儿，本白色的米皮，加上绿的黄瓜丝，红的辣子油，伴有蒜香味和醋的酸。简直太好吃了。一元一碗，碗不大，我胃口大开一下子吃了两碗。如今，凉皮早在各地落地生根，成了人们饮食的一部分。
     保定是个有历史底蕴的地方，她有三宝“铁球酱菜春不老”。还有马家老鸡铺的烧鸡。直隶总督府边上小胡同口的炸年糕，我买了无数次。娘那时住在市三院，我隔天就出来一次，给娘买只比鸽子稍大的卤鸡，或者趁热买回两个软糯糯，香甜可口的炸糕。娘很喜欢。那时候娘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我们骗当时仅45岁的娘是结核球，手术拿掉就好了。娘吃的很惬意很香甜，我爱人的孝敬，让娘特别满意。
     我和婷在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饭店等候。她的三个同学陆续来了，带来了五大杯加冰的饮料。婷很懂事，问我有啥忌讳吗，我说啥都行。这几个孩子都喜欢吃肉，把我一个爱吃肉的人都打败了。所有的菜都是肉菜，黑瓷小盆盛着，鸡肉块儿，鸭肉块儿，排骨块儿，五盆都是肉，里面夹着有数的几块土豆和青椒金针菇。
     几个孩子争着给我盛饭，米饭管饱还不另收钱。婷告诉我她们读书时常常来这里聚餐。
     饭桌上四个孩子争着说自己的近况，两个女孩子读研究生，男生和其中一个谈恋爱。男孩子抱怨生活的不易，他开了一个店，结果投资越来越大，看不到收益。很沮丧。俩个研究生对未来倒很乐观，也许是读书读得自信了。婷说她考了公务员，面试没过。竞争了店长的职位，也没成。准备辞职，先玩一阵儿，再找工作。

                           二

     吃饭的过程中，我问了保定著名景点莲池的情况。几个孩子居然都没去过，看来传统的东西对孩子们的诱惑力不大。
    保定是个小城，《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小城，也是孙犁、铁凝、莫言的小城。这里有著名的陆军军官军校，蒋介石曾就读于此。自省会迁走，保定的发展一直不太大。直到现在，它处京津近邻的特殊的地理位置才带来了发展的契机。有北京人来保定买房子，保定的房价倒升上去不少。小城坐车很方便，公交车很先进，石家庄的公交车是单个座位，乘客面前。这里的公交车沿车窗成为一竖排，可以多坐一些人，空调车居多。
     老城区的高楼不多，这使得树们的天地很大。坐在车上，随处都是浓浓的绿茵，心里也充溢着一份美好。各色的店铺铺满街的门面。阳光下很多花伞在移动。
     保定商场到了，一旁的白云章包子店不知迁到了什么地方。十年前我还在路边的小店买过一件羊毛大外衣，老黄是主色，夹着灰色大花，纯黄色的边，洋气大方，花了近300块钱。衣服极好，现在不时兴了，也不舍得给别人，也许哪天穿出去，别人以为是新样式呢。保定紧邻京津，衣服款式很接近大都市的风尚。商场的路南西侧，一片红墙灰瓦的古建筑群，古莲池到了。
     古莲池，我熟悉又陌生。85年的冬季，我曾来过一次。那时候从蠡县到保定路费好像才1.7元。门票不记得了。现在也不贵，30元一张。进得莲池，绿意盎然，老柳树含情静立，守候着荷叶莲莲的莲池。藤萝布满了雕窗的长廊，园中有假山，窗外是碑廊。古莲池颇有来历，据传为元初张柔依唐代的古莲花池所建，大悲阁，以及保定城都为其所建。清代雍正年间这里成为著名的莲池书院，使一个景观园林提升到了文化的高度。站在园中，历史的风扑面而来，一座座碑刻，一幅幅书法，一张张图片，古莲池的前世和今生在眼前交叠。八国联军入侵中国，古莲池的宝贝被洗劫一空，亭台楼阁全部烧毁。如今园内有座别致的亭子，暗含劳动人民对慈禧的讽刺“莲叶脱逃”。我第一次来这里，天低低的，落着零零碎碎的雪花，冷得有点渗人，我记得那时候穿一件大红风雪衣。所有的门都闭着。莲池内一池的残荷，枝叶零落。一片狼藉。
     如今，碑廊列有王羲之、颜真卿、赵孟頫、米芾、褚遂良、苏轼等的碑刻精华。莲花还未盛开，莲叶张扬的铺满了整个池塘，四周开放了很多展示厅，根雕的，绘画的，也有保定作家的展示。站在这里我很欣慰，保定作家群在全国都有名，作为保定人是骄傲的。现在的莲池，比之我见到的莲池大了很多。那棵三百年的古树，依然在悄然斜立，顽强的展示着它不屈的生命力。池边树下有几位老人，或坐在椅子上听收音机，或摇头晃脑的唱着京剧。有的大声地交谈着，亲切的保定话。
     娘住院的时候，还真没有再游古莲池的心情。直隶总督府没去，直隶总督府边上的胡同早没了。炸糕摊子也无影无踪了。倒是清洁了很多。
     我记得以前不是景点。现在应该是恢复的吧。


                            三


    娘在保定住院时，保定还很破旧。但古老的城墙却让我心里有一丝的温暖。
    娘其实得的是肺腺癌。也算我的失职。娘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感冒了就咳嗽不断，那时候庄稼人有几个特别怜惜自己的身体，有病了到村子的卫生所拿点药吃就罢了，没几人为小病去医院。
    娘得病时，正给我带孩子，地里家里的活也不耽误。娘偶尔会说，觉得气短，可能是老了，不服老真不行的话。我没当回事。我记得是九二年农历的十月二十左右，娘和我哄着我的女儿在炕上择棉花桃。娘咳嗽了，说给我一点卫生纸包上痰，然后看了看说，有时候痰里面有血丝。我接过来一看，心不禁一颤，痰中带血不是好现象。平时，娘干咳居多，我一直以为是“遗传” 姥姥的哮喘呢。我说，娘，咱明天去蠡县医院看看吧。娘可能感觉也不好，居然痛快的答应了。
    我在蠡县医院学习过一段时间，和医院里的大夫们不生。大夫给我娘听诊，然后开单子让我们去拍胸片。放射科的熟人见到我来说，片子要等几天出结果，先给透视一下。当时，他告诉我为什么来这样晚。我感到天旋地转。又想万一是平常的肺扩张呢。
     给娘拿了一周输液的药，常规的抗炎治疗。
     要强的娘，白天带孩子，刮柳条，晚上才让我给她输液。用娘的话说，胖胖壮壮的输液，让人家笑话的。输到第四天，娘说后背右侧靠下有块儿地方发沉。我再也不敢抱有侥幸的心理。第二天没请假，就坐上了去保定的班车。那天，天特冷，刮着西北风。这天是十月二十七，褚岗村起集市唱大戏呢。有村里的乡亲三三两两的去看戏。
     表舅亲自带我娘去了保定市三院。当时胸外的主任姓耿。唐县人。我觉得他就是后来保定卫生系统学习的模范耿世英主任。医术医德都一流。可是，娘的病神仙也没法治愈了。
    保定也可以说是娘从一个健康人划向死亡的地方。平时不想去，也许是避免心头的伤再流血。


                             四


    娘去世后，实行了双休日。当时爱人正在京郑线施工。住在保定西南郊的列检所。我休假时，就带孩子过去。没娘了，娘家孟尝村成了伤心地，一去就流泪，不愿意去了，只有投靠保定的爱人。
    记得给娘烧完百天纸那天，我就带孩子乘上了去保定的班车。那天是雨天，冷冷的天加上冷冷的雨，心都是阴的，能变成流不完的眼泪。
    巧的是，我到了列检所爱人住地，他居然坐车要回蠡县看我们娘俩。爱人的同事四儿冒着雨骑着车子去车站追爱人。小关热情的接待我们。在保定施工的十几个人，除了厨师周全兴是河南人，其余都是保定人，性格也都豪爽。小关是满族，易县人，家在清西陵边上。听说祖上是看坟人。如今我们都是知心的朋友。四儿也是我们的好兄弟，我去了多少天，他每天从现场回来，还要跑回家睡觉。由保定缔结的友谊一直保持着。
    旁边住着圆圆一家，圆圆的妈妈很胖壮，一口的保定话，说话大嗓门，人还没到，声音早传了过来。圆圆爸爸瘦瘦的，黑黑的小胡子，好像总也刮不净，每天早起能看到他拿着剃须刀刮来刮去的。他极爱吃小兔架。一家三口晚饭时总短不了有这菜，我买过一次，没多少肉，可能是品尝的那种滋味。
    有时候孩子不爱吃食堂的饭，小关就买肉包饺子给我女儿和她的侄子，冻起来，想吃了就煮几个。记得那年猪肉很贵。门外，有家卖山西牛肉饺子刀削面的，我有时候带孩子过去吃牛肉饺子，带汤，有很鲜的虾皮和葱绿的香菜，汤带有山西的醋味。刀削面我不喜欢，我想是卤很少的缘故。
    提起保定，孩子还记得周全兴叔叔给她和亮亮烤刺猬的事。爱人施工带回来一只刺猬，周全兴哄孩子们开心，要做“叫花刺猬”。找来土，和泥。包上刺猬。杀刺猬时，我不敢看，带孩子躲到了宿舍里。刺猬熟了，香气很重，不敢尝。后来说起这事，孩子说，刺猬真可怜，我怎么忍心吃呢。那时候她才四岁。
     有时到北京，坐车过列检所。突然就想，在这里施工的一些人都到了哪里。有的已离世很久了。


                         五

     婷很善解人意。我和她真像一对母女。互相用手机给对方照相。柳树下，长廊里，莲池边处处留下了我们的影像。人和人有时候真有一种说无法言说的缘分。
     回程的车票可以通过手机购买。真方便。记得结婚那年为了能挤上仅有的一辆开往蠡县的班车，居然挤丢了一件新的羊皮制服棉袄。我给爹买了一双皮鞋，居然给挤破了鞋盒出来了一只，幸亏及时发现了，避免了更大的损失。现在从更远的石家庄数十分钟就可到达保定，车次也很多。
     保定的三宝里有两件是酱菜，这是保定最有名的特产，里面有酱香味的地溜溜、花生米、黄瓜、海带丝、豆角等等，酱香味极浓，佐粥的上品。也有亲戚来石家庄，会带来两篓咸菜。超市里的咸菜价格比肉还不便宜。保定人爱喝粥，就一口小咸菜。也就顾不了许多了。家乡味，爱不够。
    保定城扩得很大。城区的楼房高层很少，绿树成荫，街上人也不太多。是我喜欢的格局。行走在街上，四处都是家乡的调子，真亲切啊。可惜不知道老调这个地方剧种如今发展的怎么样了？不会除了政府的保护，还是沦落为给老人送葬的境地。——那伴我长大的老调。
    满街的乡音，让我的心暖暖的。离开家乡近二十年了。只要是保定人就能听出我普通话中的保定口音。这也是家乡留给我的胎记。
     ——保定。我的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