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杨树(已发)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1我的杨树
窗外的一排杨树,是我的杨树。
一丝风也没有。杨树和它的叶子静默在天空里。我的眼神落在一个小小的树梢。我发现每个树梢竟然都在悄悄的颤动,那种微妙只有屏息凝神才可发觉。
它们在动,在静止里做着小小的挥洒。
有一片叶子晃了起来,它舞之蹈之,忘乎所以。又有远处的一片叶子相呼应,它以同样的节律做着欢快的摆动。我只看见了这两片晃动的叶子,在这一排杨树里,只有这两片像碧绿的眼波,像古诗里的对仗,像宋词里长短句的错落。
而其他的叶子看起来依然静止。我喜欢那两片先动起来的叶子,喜欢那微微抖动的树梢。我看见了一棵树的舞蹈。它们一直在原地起舞,无风时晃一晃明亮的眼波,有风时便扭一下硬硬的腰肢。
正午,杨树的每一片叶子都晃动着,闪着太阳明亮的光芒。
哗啦啦,哗啦啦。我相信每一片叶子都是杨树的一颗心脏。每一片叶子都像是打了白蜡,那样刚硬和结实。
傍晚,落日的余晖照亮了杨树边缘的叶子。我看见叶子上有一个个红彤彤的小脸,闪耀着,兴奋着,张扬着。给我阳光!给我阳光!叶子纷纷攘攘,簇拥着,争抢着去承受阳光的沐浴。
得到垂怜的叶子开始拍手。用一片响亮的叶子去拍打另一片响亮的叶子。哗啦啦,哗啦啦。杨树是最喜欢唱歌的一种树。声音最洪亮,情绪最激扬。
看到我的杨树,我常常畏惧秋雨的到来。一夜的秋雨,杨树定然让落叶铺满了脚跟。飒飒西风,我会猜想那些飘落的叶子,最先掉落的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是上面的树梢还是下面的春天最早冒出的往昔嫩芽?或者,叶子的掉落跟它们的位置全无关系?
在秋风里荡气回肠的叶子,它们缓缓飘落的姿态写满了对杨树的依恋。眷恋,也是秋日的一种静美吧。
此时正值九月,我没有看到任何一片泛黄的叶子。叶子正墨绿,像一个强壮的中年人。树一直站在我的窗前,绿色的叶子恰好给我的窗户镶了一道绿色的屏障,那样坚实,那样备受眼睛的青睐。我还以为它是我永远的铜墙铁壁呢,我还梦想着它会持久地绿下去呢!仿佛我的眼睛紧密的盯着,它们就不会被时光偷偷偷走了青春一样!
莺花茂而山浓谷艳,总是乾坤之幻境;水木落而石瘦崖枯,才见天地之真吾。
静下来时,我常常看我的杨树。我读杨树的四季,它们观我的人生。
2串起一片叶子
十月的骄阳依然热烈,但早晨已经有了杨树的落叶。那些叶子卷曲着,似乎稍有微风,它们就能满世界地行走。我还是喜欢跟小时侯一样,看见叶子就踏上去,欢喜地是听叶子哗地一声裂开。我知道它们在我的脚底下碎了。碎了也就更接近于秋天。它们要的不是自己的一声破碎吗?“夫唯弗居,是以不去”。只有不占有,才不会失去。秋叶落而春芽生,都是自然。若长久地恋居枝头,便不会有来年重生的机遇。
在生物课上,教师讲了生物的适应与影响。我忽然想到了那些叶子。它们的掉落竟然都是因为适应呢。是为了让树在冬天里保留一些水分!树上到底有多少叶子?那么多,每天都掉一层?像走向衰老的人,头发渐渐地稀落了。
忽然想起早晨上学时,学校里的大门还关着。几个男生在学校外面的草坪里拣拾杨树的叶子。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一大捧。我很好奇,他们为什么做这些?也许更多的人是为了好玩。我也很喜欢跟他们一块拾起那些落叶。落叶一定凉凉的,想是还沾着夜露吧!。
我拣起一片平整的叶子。有的地方还绿着,但整个的生命已经消逝。那些斑驳的地方像皱纹,像不可追回的过往。看到一片落叶,我总会想到大势已去,想到青春的不可遏止。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造化自然,总是激励人,让停下来的人努力去思考。然而青春和时间是不能停下来的。大门很快就开了。我跟学生一起涌在人群里。那几个捧着落叶的孩子不知道挤到哪里去了。
我想起小时侯看别人穿杨叶的情景。用一个大头针或者一根铁钉穿起长长的线,线的另一端系一个大大的结。掉落的杨叶一片片被穿起来。那是一条枯黄了的长龙,那么柔软,那样缠绵,总让人忘记它们是曾经唱歌的高手。它们被孩子带回家,定居在农家的院子里,跑到厨房里,钻到灶火的窝里去。叶子就在火里发出最后的光亮。杨树的叶子是烈性的,它们在火里还要噼噼啪啪地唱歌。叶子的灰最后还是回到树的根,没有腐烂或者燃烧,仿佛叶子的生命就不能得到一种圆满。
我也总想走在落叶满地的大街上穿一串杨树叶子,可是当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在街上独立闲逛的时候,却再也没有人穿那种落叶了。也许人们不需要了那种柴禾,也许穿杨叶的孩子全部背起了书包。我只是非常怀念那种穿长龙的感觉。想到能够穿起一条漫长的长龙就特别兴奋。那种兴奋更多的来自穿起一片片叶子的过程,来自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行走的恣意。我曾经悄悄地穿过一条长龙。那是在我的小院子里,我只能穿起落在我院子里的为数不多的叶子。叶子零零落落,我是希望它们挤挤挨挨的热闹的,但热闹都在回不去的童年。一些声音渐远了,一些画面也早已遥不可及。
一阵风吹来,叶子在地上打着旋,我能感受到杨树上那些依然鲜活的叶子颤抖了一下。不仅仅是一些凉意,更是与秋风打起招呼。毕竟,每个季节的风都是它们的朋友。
3树下的老人
中午,阳光照在依然浓密的叶子上,树下落了一大片影子。若不是影子里的落叶,真的不知道秋天已经到了。
一个老人停下三轮车,他拿出车上的马扎坐下来。老人的衣襟很大,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金黄金黄的梨。很快,他又变出了一把削皮的刀子。那种刀子是我常常用来给土豆削皮的一类。老人的手法很熟练。临近仲秋,果子到了最好吃的时候。我能猜到他是最喜欢吃梨的,因为我在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竟然没有发现我。
他的黑色的布满皱纹的手跟金黄的梨像一幅色彩鲜明的画。我不知道一幅画的产生是否也需要一种机缘?他的身后是正在落叶的杨树。此时,正有一片叶子悠然的飘落下来。我总是遗憾没有及时的把这瞬间记录下来。一个新词“慢酷”应该从这里得到最恰当的诠释。如果放慢镜头,这将是多么美好的瞬间!
回来的时候,老人已经不见了。与落叶纷杂在一起的是长长短短的梨皮。我也想起了秋天的梨,汁水浓郁,味道甘甜。我小时侯吃的梨很多,那都是一位被我叫作姥爷的老人给我的。他是姨夫的父亲。
姥爷中年时候就死了妻子,一生都在与盆盆罐罐为伍。他的生意极好,以至于两个儿子成家之后还要受老人接济。但是老人又不是很慷慨的,他喜欢攒钱,喜欢把自己买来得好东西藏起来一个人吃。每次去姨妈家,姨妈都要说他的小气。但他对我却是非常慷慨,核桃,花生,苹果,梨总是塞满我的口袋。在我的印象里,他是高大而且和蔼可亲的。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会在某一天来到树阴下拿出梨来吃。人老了,有很多人变的跟孩子一样馋食。后来,他越老身体越健壮。两个儿子在同一年生病,都是脑血栓。大儿子见人就笑,二儿子见了人就哭。不知道老人同时看见自己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心情。我知道他依旧早出晚归,拉着瓶瓶罐罐到集市上去卖。老人最终走到了两个儿子的后面。他安静的躺在床上,人们说他是无疾而终,因为只有那天早晨他没有起来收拾他的盆盆罐罐。
命运多舛的人似乎冥冥之中在受着某种神灵的支配。但对自己小小的恩惠却是一种难得的幸福。给自己找一片属于个人的美景是很简单的事情。我们所缺少的正是这种给自己创造境界的心境!
我很感谢我每天都要看到的杨树。它们制造了景色,也给路人做了他们人生的道具。但是杨树却是沉默的。除了风使它们唱起歌来,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安静的。
4拥抱一棵树
从车窗里望出去,除了几棵残柳,到处是郁郁葱葱的白杨树。我又觉得用郁郁葱葱这个词有些过了,因为远远地看去是这样的。近了,你会发觉有些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了。以前,我总在猜测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叶子先落,现在我看到,大部分的树木都在顶上留着一片稀稀落落的叶子,底下都已经光洁。这个秘密应该问造物的自然,是他让后生的叶子坚持到秋天的最后一抹绿色。那些早早萌生的叶子早已过了美好的年华,飘零成一种秋天的本色。
我还看到造物主的另一个秘密。他总是让一棵树模仿另一棵树。当这一棵树的叶子掉光时,它的临近的树也很快的步入了凋零。很多处都是这样的,这里已经光秃秃一片,那里却依然绿意盎然。我相信树也有微微睁开的眼睛,有微妙的心智。它们从众,普通的看不出你我。一起休眠,一起萌发,不想一个人独自绿着。
我也爱看那些落在深沟里的层层叠叠的叶子。一片叶子很快被另一片覆盖。我知道了一种沉积需要很多叶子的付出。我想像脚踏上去的松软,那些叶子,多么需要一场净火的点燃!燃烧,燃烧,成为灰烬!
小时候,邻居发叔家就有一棵巨大的毛白杨。枝干粗壮华美,树冠越过马路伸到我家的院子。那是一棵多大的树啊!我无法猜想它的年龄,当我一出生的时候,它就已经那么高耸了。每次去邻居家里,我都想抱一下那棵巨大的白杨。树皮那样光滑,一定很凉很凉吧!可是,树的身上拴着一根粗壮的铁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是一只巨大的狼狗。我从没有靠近过那棵树,以至于很快就长大了,关于邻居家的那棵树也渐渐淡忘了。但是我的惊叹依然保留着,我还真没有见过第二棵那样的树。我相信,即使是树,也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
发叔家里过得很富裕。姐姐给我讲了小时候的故事。发叔给了我们两张菜饼。大姐和二姐分吃一张。在分菜饼的时候,两人因分的不一般大小而争执起来。爱动脑筋的我说,我把大的那一块咬一口就成了。可是当我咬下一大口的时候,小的那块又变大了。于是,我又开始咬那块变大了的。姐姐还没有讲完就把听故事的人逗笑了。不相信那是小时候的我,现在的我怎么变的迂腐而沉静了?一直喜欢白杨树的挺拔与高耸,真是一个个伟岸的男子!没有什么树能与杨树相匹配!树都是有性别的呢!杨树像家中的顶梁柱,像家的一个轴。它是来撑天的,是来撑起一大片绿荫的。只有正直才可担当!
有时,我想变成杨树身边的一抹烟云,一缕微风。我要与杨树共同采集天地的灵气,日月的精华。即使叶子全落了,我仍旧喜欢拥抱一棵树。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