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经典散文

经典散文

家 园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穿过千年万年的风尘,我在不远的地方等着你,张开梦的翅膀,回到我们共同的家园。”亚东苍凉粗犷的歌声如泣如诉,在破旧拥挤的客车里回荡。客车如喘息的老牛,艰难地爬行在黄土高原的隆冬里,爬行在回归家园的艰难路途中。窗外,久旱的黄土高原被突降的大雪覆盖成一片冰雪世界,如伟人“原驰蜡象”的描绘。阳光照耀着雪地,反射出一串串色彩斑斓的光晕,晃得人睁不开眼来。大风吹过,细密的雪霰随风飘舞,“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朝阳的山坡上,雪已经开始融化,大地零星地裸露出褐色的皮肤,或者是让人触目惊心的赤黄。风呼啸着从一个山头走向另一个山头,山下的窑洞里不见炊烟,也没有鸡鸣犬吠,一幅天寒白屋贫的意境。树沉默着。村庄沉默着。高原沉默着。
  一个草垛。又一个草垛。像满头白发的老人,草垛廝守着一片白茫茫的打谷场,廝守着打谷场所有的密秘和梦想。觅食的乌鸦和麻雀落在草垛上,点缀出一片黑色的生机。汽车爬上了一个山头,一群送葬的队伍跃然而入眼帘。那白色的灵幡高高地飘扬,一群抬棺者吆喝着急急前行,白衣白帽的送葬队伍跟在后面,似哭似唱。汽车从他们身边掠过,不远处的路边,有一座新挖的坟墓,新鲜的黄色泥土堆在雪地上,杂乱的脚印把那一片雪地踩得肮脏而破烂不堪。哲人说:“死亡是一切罪恶和错误,情欲和贪欲,需要和斗争,苦难和悲痛的否定和终端。”农民不需要哲学,只需要活着,需要生存的悲辛和欢乐。即便如此,对于一个辛劳一生而行将入土的农人来说,死亡,究竟是一个苦难历程的结束?还是另一种幸福的开端?
  有几个孩子在阳光下滑雪。我的昔日褴褛的小村被皑皑白雪覆盖了它的丑陋和贫穷,却无端的增加着冷寂和肃杀。母亲的黄泥小屋中,呛人的煤烟味随着炉火温暖的热量,一起升腾,弥漫,呛出游子胸腔中淤积已久的温暖的泪。一种久违了的温暖生活的感觉,在周身的神经里复活,苏醒。
  围着火炉,聆听母亲絮絮叨叨的絮语,那些对于村民们生存艰难的慨叹和描述,那些对于干部们贪婪狠毒丑恶嘴脸的描述,那些对于农民子女在遥远的城市里饱受欺凌、压榨、盘剥、侮辱的愤怒和无奈的描述,让我在熊熊的炉火边依然感到彻骨的冷冽。在这个自然生存条件极其恶劣的高原小村里,穷人的概念几乎等同于生活本身。而富人,则永远与干部,各级各类的干部画上了等号。即使在如此僻穷的地方,权力依然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制造和维持着一个所谓的特权阶层,让农民们刻骨的感受到世道的不公。我想起了学者蔡翔《在底层》中那段精辟的概括:“阶层分化的事实正在今天重演,权力大模大样地介入了竟争,昨天的公子哥儿成了今天的大款大腕爷,他们依靠各种权利背景,疯狂地掠夺社会财富。权利和金钱可耻的结合,‘穷人’的概念再次产生”那末公平呢?农民的国民待遇呢?这些媒体上大声疾呼,为贫穷的农民描画美好前景的辉煌语词,此时此刻,如同淮桔为枳一样变了味儿。这究竟是因为这方土地的闭塞落后?还是由于农民的怯懦,愚昧?或者是鲁迅鞭挞过的“奴性”?我又想起了那些所谓“三农问题专家”们的高论,其实,在这片穷困的土地上,任何为农民着想的善良的高妙理论,都敌不过干部们手中那根看不见的权杖!
  我忽然想起了杜甫,那个写过《石豪吏》的杜甫;那个写过《新安吏》的杜甫;那个用他手中柔弱的笔,鞭笞过他那个时代的贪官,一生无怨无悔的为穷人呐喊的杜甫;那个住在漏雨的破茅屋里还为天下寒士祈祷祝愿的贫穷的诗人杜甫;那个用良心在土地和历史上写作的平民代言人杜甫,今天,你在哪里?
  夜来了,我看见了久违了的星星。满天的星星璀璨而且绚丽,怒放在大海般碧蓝的天幕上,花团锦簇。天幕四垂,星光烁烁。凛烈的冷气弥漫四野。猪的鼾声,牛的咀嚼声,夜宿的鸟儿偶尔扑翅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小村沉睡在冬天的梦里,不见一丝灯光,连孩子的哭声都没有。
  仰望着穷乡僻壤里现代文明没有来得及污染的洁净的星空,我无端地想起了一句诗:“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诗人,你为什末说天空一无所有?你看见了丰收之后荒凉的大地,看见了坟墓和谷仓,看见了黑夜从大地升起,看见了黑雨滴一样的鸟群从黄昏飞入黑夜,可是你为什么看不见满天的星星?那些怒放如花朵的星星,那些闪烁在家园上空,照耀着农民穷苦命运的星星。星星啊,今夜,只有你能读懂我的忧伤,给我安慰。只有你能理解一个农民后代面对农民们今天依然褴褛的生活时的苍凉心境!
  忧伤中我又想起了白天所见的那群送葬的队伍,耳边回响起那似唱似哭的声音。我不知道,死,对于农民,到底是该悲哀还是该欢喜?北方农村大都有喜丧的习俗,每一个老年农民的死亡,都被看成是一件完成苦难使命,脱离苦海的大喜事。仿佛回家一般。那末,到底哪儿才是人生真正的家园?是生前的俗世还是身后的世界?是此在还是彼在?迷茫中我又想起了母亲白天的絮叨,耳闻目睹的农民生活的穷苦,和他们一生所受的欺凌,如同这冬夜的寒风让我颤栗。过去读过的描写农民命运的语词,此时又不合时宜地在我心底翻腾:“蚊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存,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肥沃了土地,种出粮食,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两只脚的暴君和自然的暴君的威力下面.”我知道,这就是农民的命运!这里面有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黑暗中这段话使我泪流满面,而家园,依然在这冬夜的凛冽中沉默着,沉默着,不改其丑陋褴褛的容颜。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