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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夏日长长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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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长长
                                                                      文/张静
                                                                               1、
       好几年没有和父母一起过端午了。应时应节而来的端午假,正好了却我一桩心事,想来也觉甚喜。
       是一个人乘坐长途客车回娘家的。大巴在修葺一新的北线上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快到村口了,远远的,看见我刚刚过了十 三岁的侄子骑着车子等在大路边,乡下的太阳晒着他黝黑结实而又帅气的脸。
       其实,只有十来分钟步行的小路,母亲还是舍不得我独自晒着太阳走。
       两月不见,小家伙又高出我许多。他两手扶着车把,两条修长的腿一伸,双脚已足够踩到地面,将整个人和车子托得稳稳当当的。
       见我下车,“嗖”的几下,就窜到跟前,接过我手里的东西放到车筐里,歪着头,傻乎乎地告诉我,一大早,门房檐角的燕子就在窝里叽叽喳喳叫着,我的母亲,他的奶奶嘴里一直念叨,燕子叫得欢实,是你红姑姑要回来了!
       我笑了一下,问他,想我不。小家伙不好意思了,脸一红,只顾说,热死了,我婆饭都做好了,等你回家吃呢,赶紧上车吧,我带你!
       你带我,可以不?
       咋不可以,我经常将我婆和妈妈带到集市上买东西呢,她俩可比你胖多了呀!
       看他一脸的自信,我信了。很安心地坐在后座上,任他猫着背,摇头晃脑,一路风溜似的回到家里。
       母亲知道我喜欢吃手工做的面皮,一大早就起来和面,洗面水,烧一锅水,蒸面皮,等我进厨房的时候,案板上一厚沓子蒸好的面皮清亮亮的。汁水自然是酸辣香味的,满满一大碗,油汪汪的辣椒铺了一层。旁边放着炝好的一小碗蒜汁、炒好的一盘韭菜、切好的一碟子黄瓜丝,还有煮好一大盘豆芽和芹菜,绿盈盈,脆生生的,只看几眼,都唇齿泛香呢!
       母亲倚在门边,看我吃得一口紧接一口。她老人家微微一笑,慢些吃,锅里还有一碗西红柿蛋汤。
       嗯,是得慢些吃,一口一口,一下一下,细细咀嚼母亲对儿女绵绵不绝的爱。我开始捏筷子的手慢下来,一边吃,一边抬头打量母亲。她的两鬓又添白发,额头又添皱纹,手上的皮也更松遢遢的了。不变的,却是那满脸永远的微笑。一任风吹雨打、酸甜苦辣和贫瘠安泰过后,那张脸,愈发变得坦然、祥和与宁静。有时候,我在想,这一日日逝去的光阴,或许只可以缩短她的生命长度,却不会带走她在我的生命里延伸出来的宽度和厚度。
        仔细想想,何尝不是呢?
        这么多年了,恰是这份微笑,给我一份深深的念想和牵绊,让我有足够的信念与理由,去奋力打拼,去留恋尘世,去热爱亲人,甚至去眷顾前世、今生,或者还有远远的后世。
       母亲依然在微笑。她定然懂得,自己脸上属于母性固有的微笑,一定会在我的身上得以延续。

                                                2.
             一夜静眠。
        天刚蒙蒙亮,还在睡梦中,听见窗子外面的扫帚声,以及梧桐树上翠鸟的啾啾声,间或几声小狗叫。睁开眼,已不见母亲,她一定是扫了前院,又扫后院了。
        赶忙起身,来到后院。母亲见我,笑问,是不是吵着你了,我放轻些,你再睡会儿,平日里既要上班,还要忙家里,早出晚归忙忙碌碌的,难得清闲,想睡的话,再回房里睡会儿吧?
        我笑着说,睡好了,昨晚睡得很香,很踏实呢!
        正说话间,父亲怀抱一大捆艾蒿进到后院来。艾蒿的叶子碧绿清透,带着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露水。我一瞅,他的鞋子和腿脚一圈湿漉漉的,几块泥渍沾在鞋子和裤脚,很明显。
        割艾草,这是每年端午父亲必做的一件事情。他知道,沟边哪一处的艾蒿长得最旺,杆最粗,叶最绿,香味最浓郁。每一年的这一天,都要抢个大早去割头镰的。父亲说,去晚了,露水被打掉了,就不灵验了。
        听来很俗气、很迷信的一句话,却让我心生很多感怀出来。可不是?父母这种敬畏神灵的姿态不是一天两天了。比如母亲隔三差五做顿改样饭,总要端上第一碗,很恭敬地给门口的土地爷洒些汤汤水水,嘴里还要念叨,土地爷你莫要嫌弃,多吃几口,多保佑,好让家里的麦包多打几斗麦子。父亲也是,碰上村东头的娘娘庙墙面开裂或刮风漏雨了,总是带着五伯几个,扛起铁线,拾起瓦刀,糊墙缝,铺顶棚,换新瓦,填砖头,修修补补,不遗余力。到后来,家里盖新房,我和妹妹出嫁,弟弟娶媳妇,甚至后院那棵老槐树要挪个窝,都要找人占卜一回,听人家眯着眼睛,掰着指头掐算,那天宜嫁娶,那天宜出行,那天宜动土,一点都不马虎。不谙世事时,我曾对他们这种举动不屑于顾。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也顺其自然了。
       父亲开始整理艾草了。他将艾蒿放到地上,去掉杂杆碎叶,分成一把把,拴在前前后后的门楣上,甚至后院猪圈的砖墙上、柴棚敞开的檐角处,也随手挂了几串。然后,把剩下的拿到平房二层楼梯拐角的干净台阶上,阴干。父亲说,过些日子,让母亲将艾蒿的干叶子碾成粉末,包好,和着酒,点着了,擦拭腰疼,腿疼,挺管用!
        北方的端午,除了家家户户挂艾草、吃粽子和给孩子们戴香包之外,并无其他讲究。前几日给母亲打电话时,她和父亲不是在桃园里套袋子,就是给瓜田里的秧苗打尖,忙碌的很,端午的粽子肯定顾不上做了。于是,我叮嘱母亲,注意身体,慢些干,城里粽子很多,豆沙的,枣泥的,黄豆的,还有水果味的,到时我会送粽子和绿豆糕回去的。
        这个端午,弟媳,侄子侄女,还有我的父母,一家人围着桌子,早饭吃的乐融融的。除了母亲熬好的玉米粥,凉拌的乡野菜,自然少不了我买回来的粽子。一只只粽子被剥开,白生生的米粒,绿生生的豆子,红丝丝的甜枣,一缕粽香,一片笑声,溢满了不大的庭院。
        侄子侄女渐渐长大,已不习惯戴花鸟虫草的香包,但对佩戴彩色丝线的五彩绳,并无拒绝之意。尤其是侄女,手腕上,脚踝处,缠满了一圈又一圈,满脸像绽开的花儿一样。我谆谆告诉她,你是小学四年级了,该知道端午节里挂艾蒿,戴香包,吃粽子的来历吧?
        她能牙利齿地告诉我,老师讲过,书上也有,当然知道。
        嗯,那就好,姑姑告诉你,戴着这些,一定要懂得,这是家人的一份牵挂和祝福,要记得,好好生,好好德,莫要辜负。
        聪明伶俐的侄女想必懂了,使劲点点头后,又甜甜地笑了。

                                                   3
           饭后,父亲要去塬下的地里看看麦田,我自然相随。
       这是塬上的新庄子,父亲的田地不多,加起来不到两亩。其中,一块瓜田,一块桃园。剩下的两亩在下塬,一年种两茬,一茬麦子,一茬玉米。在新庄子里,地少人多,年轻人基本不种地了,弟弟也不例外。家里仅剩的这几亩田地,一直是父亲的天堂。
       下塬的地都老庄子周围,比较远。要经过一队和二队,还要下两架坡,我已经有三五年没去塬下的地里走一走了。一路上,麦子将黄,田野和村庄的上空,到处弥散着一股子麦子清甜的香气。靠路边人家的墙角,三三两两的杏树上,缀满了黄澄澄的杏儿,伸出院墙外,生生诱人。我脚旁的田埂上,一朵朵打碗花、小草菊,开出或粉红或淡紫的花儿,盈盈地招人欢喜。
        我打小就喜欢麦子的味道。在我家麦地里,父亲弯下腰,掐几支麦穗儿放在手心里,两只手一边不停来回搓,嘴巴还要不停吹,几下过后,麦芒和麦壳褪掉了,手心里留下一小撮儿黄澄澄麦粒儿,饱满的,圆圆的。父亲眯着眼睛,把麦子放进嘴里,轻轻咀嚼,嘴边溢出白色的汁水出来,然后,自言自语道,嗯,再晒个五六天,就可以下镰了。
       我问父亲,不是用收割机吗?
       父亲指着地里几行树苗说,去年冬天,弟媳看村里人都在这一片地里栽新品种的桃树,也跟着栽了几行,收割机进不来,只能用镰割了。正好,有几年没使唤镰刀了,心里痒痒的。你看,咱家墙上挂那几把镰刀夹,都快散架了,那镰刃,还是你爷活着的时候,找东坡村有名的铁匠给打的,钢口结实又锋利,再不用,生锈了多可惜!
       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唇角泛起一抹微笑,似在回忆,又似在回味。是哦,父亲曾是割麦的好手,我又怎会轻易忘记呢?那些年,芒种过后,麦子成熟了,一片金黄,乡亲们守望开镰的时候到了,而天上的太阳像一团火球,毒辣辣的,直逼人的眼。父亲早早来到麦地,一头扎进去,弓着腰,左手揽住一大撮麦子,右手挥着镰刀,在阳光下划过一道亮光,麦子纷纷倒下来,一扑扑整齐地躺在父亲身后。他的脚下,土褐、绿色的榨蜢满地蹦达,偶尔一两只棕灰色的野兔惊恐地窜出。父亲顾不得这些,他一只脚配合镰刀的推动,将割下的麦子移动前方,等一捆差不多了,单膝跪倒在麦捆上,将镰刀扎进麦捆的屁股,抽出一小束麦秆,将麦穗朝下就像码书一样理整齐,然后将手中的麦束一分为二,麦穗对麦穗很快地搭接拧一个圈,整套动作熟练敏捷。
       我最喜欢看父亲在麦地里挥舞镰刀的姿势,也很想再一次躺在父亲捆好的麦捆上,仰望那晕黄的夕阳,轻轻说,若再给父亲一个世界,一个长满麦子的世界,他一定还是,一把割麦的好手。

                                                 4.
           临走前一天,晚饭吃得早,父亲无事做,蹲在后院里抽烟。
       他扭头看见柴棚的墙上挂着两把空空的镰刀夹子,忽然朝他孙子喊,涵涵,到厨房给爷要一马勺水,把磨石拿过来,爷要磨镰刃!
       侄子有几年没有看父亲下地割麦子了,更别说磨镰刃。觉得稀罕,满口应允,兴冲冲端着水,一起随我到后院。只见父亲仰起头,踮着脚,朝门楣的高台上乱摸一阵,磨出一个塑料袋子,从里面取出几片薄薄的镰刃,坐在地上“嚯嚯 磨了起来。他一边蘸水精心刃磨,一边时不时地用大拇指来回刮刃口,试探镰刀的锋利程度。
        很快,镰刃磨好了,父亲又开始擦拭柴棚里闲置了好久的农具。那些锄头,铁锨、头,洋镐,包括挂在墙上的、锈迹斑斑的犁铧,都曾是父亲的命根子。如今,除草打药,下种收割,都是农机化,父亲这些农具,能用上的很少,可他不忍它们废掉,农活闲下来,总要挨个擦尘除垢,一直如此。
       渐渐的,暮色四合,后院一片余晖。父亲还在低头,很专注地,一件一件擦拭着他的“宝贝”们。他的身体轻轻地、很有节奏地来回晃动着。夕阳下,小小的庭院,柴棚,父亲,还有一堆曾经和父亲寸步不离的农具,构成了一幅静美的乡间油画。我清晰看见,他老人家黝黑的脸庞,颈项间的汗渍,以及额头深深浅浅的褶皱。而此时的我,安静坐在他身边,仿若自己的额头上,也平添了几分岁月。(字数3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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