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小姨觑着她的老花眼，表情一如从前，只是脸上添了沟壑，花白了头发。母亲对着她小妹妹的头像，欣喜地笑着开始她断了很多年的训导，好像要把几十年没机会传授的人生经验一股脑地灌输给小姨。小姨不相信地看着她的二姐，雪白的头发，沧桑的容颜，正像我吃惊地盯着屏幕中的她一样。
时光走过三十三年，两个异地分离的姐妹，终于借助现代高科技，一解相思之苦。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故事，在小姨没长开的脸上，那双永远像刚刚哭过的眼睛一挤一眨之间，依稀还在梦里——人就老了。
小姨七岁时我姥姥就去世了，她被比她大二十三岁的二姐，我的老妈，从家中带出来上学，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直到高中毕业。爸爸妈妈就像多养了一个孩子，小姨只比我姐姐大五岁，却真的是长辈，她是个好帮手，不然妈也不可能把我们四个孩子全部带在身边，在那些困苦的日子里，老爸经常性的出差，不能够照顾周全。幸亏有小姨在，帮助妈妈照顾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外甥女们。很多缝缝补补做饭洗衣的活儿，都被小姨大包大揽，小姨会绣花会织毛衣，但都是给我们织得多，她自己的往往一拖再拖。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一天夜里地震了，小姨和妈妈拖拽着我和妹妹，往外跑，跑到外面，小姨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怀里抱着个枕头，哥哥还在屋子里没出来，妈妈清点人数，转回头又往家里跑……老爸后来训练我们的反应能力，在我哥哥中午小睡的时候，大喊他的名字：小光，地震了！我哥“蹭”的跳起来，小姨下意识地动作，揪着我就跑，不忘回头喊二姐——跑了几步反应过来，停在门口，用手指着里面弯着腰笑，笑得前仰后合的。
那段日子因为充满温馨所以并不觉得苦，我们都喜欢小姨，小姨看着我们一个个长得超过她，只会惊奇地笑，只有她敢和老妈顶嘴，发脾气。我们挨打都是她在中间拉着，恨不得替我们受过。爸妈像教育我们一样教育她，但是从不打她，老爸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总是在老妈生气时和稀泥。
老爸带我们去看电影，回来后让我们写观后感，四十分钟交卷，作文当场评分，我不记得作文的内容，只记得小姨的表情，她月牙儿似的眼睛，一挤一眨，不好意思地笑着，她的心思全用在照顾我们上面，总想着分担她二姐的负担。小姨不是你们的保姆，小姨和你们一样！老妈说。你们多会儿看见你小姨让你妈给洗衣服了？老爸讲。
夏天，院子里的菜园结满了西红柿、黄瓜，小姨和老妈就会长在院子里。我们在院子里吃晚饭，小姨熬好了玉米粥，太多了，她怕剩下浪费（那时候没有冰箱），就只喝粥，老妈让她吃馒头，她摇头，吃完饭忍着笑告诉我们，她喝了五碗粥，撑得要出去走走，老妈吓一跳，老爸一直当笑话说了很多年……
小姨高中毕业那年，我的三姨正好到北京来看病，小姨就跟随而去，辗转迁居到宁夏。小姨把她的三姐当成母亲孝敬，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不想找朋友，直到被她的暴躁的二姐知道，在电话里一顿臭骂，才肯去相亲。
其实这件事完全被忽略了，竟然没有人注意到小姨已经是个大姑娘，老爸老妈当她是小妹妹，我们也当她是同龄人。有一天，收到小姨从宁夏寄来的照片，照片中小姨抱着个婴儿，旁边站着一位高大的男人，我们才惊讶地发现，小姨已经是大人了。
如今，小姨的孩子，我们的小表妹已经在读研，小姨却到了更年期，故意和小姨夫闹别扭，和孩子闹别扭，小姨沿袭了三十年前老妈的脾气。三姨夫最近去世了，留下三姨孤零零的一个人，我的表兄弟们离得远，小姨时常过去照顾，就像孩提时三姨照顾她一样；又因为路途遥远，竟然不能来看她的二姐，很是苦恼。先前只能写信，后来通了电话，如今老妈努力学习上网，等我们回去，就急着让打开视频和小姨对话。
老妈早已经变得和颜悦色，正津津乐道于做我小姨的思想工作：三个人中两个人都反对你，你就得从个人身上找原因了，你趁着他们都不在家啊，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检讨检讨自己哪里做得不……周到，好不好？你看看你三姐，孤独了吧？现在……
小姨一如从前地哈哈地笑着掩饰她的尴尬，不住地用手擦拭她的眼眶，一脸的佩服，又撒娇地争辩着，千里之外的小姨近在咫尺的笑容好美。小姨身后一盆儿茂盛的植物，正开着星星一样的花朵，隔着千里之遥向我们传递着岁月的芬芳。
（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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