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天津卫

下天津卫

                          
   
                                    一

      下天津卫，是老世界人的话。所谓老世界是指我小时候。去北京，人们会说上北京，去天津呢，一律说“下天津卫”。为啥呢，一个正北，一个正北偏东，其实我小时候河里的水就不能通航了，下天津卫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很多年前，人们去天津坐航船，顺水经白洋淀就可以抵达。我的大爷爷就沿着这条路，在天津卫闯荡干出了一番事业。

     我去天津可不能说“下天津卫”了。我的行程是乘大巴，经京昆高速，过平山、满城等山地向北，而后折向东。进入眼底的有绿色的柳树、松树、小灌木、无名的草，和茂盛的麦苗，在绿色画面中，常常会跳出一块桃红或粉白，四月的风景堪比水粉画的世界。只是近天津地界后，土地是绿色与土色相间，我想，天津古来地势低洼，盐碱地大概不适于种小麦吧。倒是杨树林子很茂盛。路边伴着水了，可惜看上去不太清澈。

    四月天，不冷不热，天津的天空却不够晴朗，淡淡的雾霾漂浮在天空。



                        二



     老辈人都知道天津的特产，那就是闻名遐迩的“狗不理”包子、“耳朵眼”炸糕、“桂发祥”的麻花。这麻花我早就吃过了，爱人朋友都给我带过，偶尔也在当地尝尝所谓的“狗不理”包子，却不太喜欢，这就应了一句古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很喜欢炸糕，小时候娘会做白面山药馅的炸糕，到山西和内蒙古当地朋友会请我品尝黏米做的炸糕，又糯又甜，皮酥酥的，特喜欢。这次，专门奔耳朵眼炸糕而去。

     “民以食为天”是汉代郦食其的一句名言，中国的美食经过数千年的演进享誉世界。而地域和气候的原因，又存在“南甜北咸东辣西酸”的差异。我属于爱吃一族，对于各地美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品尝一番。当然，满汉全席我没吃过。诸如闽菜“佛跳墙”、内蒙古的“手把肉”，阳澄湖的大闸蟹，生鲍鱼，蛇肉，我都品尝过。很多人吃不了苏州的肉月饼，我是每次到观前街必须要吃两个长发的肉月饼，肉的香带有淡淡的甜，比北方的香甜别具风味。

    我参加了天津的一个婚宴，靠海吃海，这婚宴的档次很高，海参、大对虾、鲜贝，居然奢侈的用茉莉花做菜，大开眼界。主食有银丝卷，两手轻轻掰开长圆形的馒头，会露出一丛雪白的丝，吃起来甜津津的。北方是面食的王国，这银丝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北方的面食花色较多，馒头花卷豆包烙饼油条包子，还能做花糕花馍。面条做主食就可以分很多种，如陕西的臊子面、北京的炸酱面、麻酱面，各种打卤面等。在天津，我吃了耳朵眼炸糕，要了一碗炒饹馇，炸糕我喜欢，炒饹馇觉得有点咸了，这在婚宴上就有感觉，天津的厨师口重。可是，在耳朵眼炸糕店进进出出的也有不少当地的老人，吃个炸糕，喝碗炒饹馇，心满意足地走了。咸味，大概是当地人的饮食风气了。

     中午，尝了几个水煎包，牛肉馅，烫面，香，还是觉得咸。

     “千里去做官为了吃喝穿”，老百姓离乡背井无非是为了生存，也就是活下去。我的大爷爷就在天津卫闯荡，并干出了一番事业。父亲也曾在塘沽造船厂工作过一段时间。爹谈起他在造船厂的日子，对那里的伙食很满意，说当时一毛钱就一个螃蟹，两毛钱就可以吃饱，菜汤开水一冲就是“高汤”了。爹没舍得吃过“狗不理”，他要攒钱盖房子，供我们上学呢。

     我对饮食的挑剔，无非是吃得多见得多对比的多的缘故。最主要的，是嘴里不缺啥。不知道大爷爷当时喜欢吃啥，爹说，爷爷秋后去看我的大爷爷都要带上家里的棒子面和山药什么的。说大爷爷喜欢的不得了，能多喝一碗粥。

    来耳朵眼炸糕店吃饭的人很多。街上车水马龙，天津不愧是个水陆码头，每天有多少人来游玩或讨生活。我现在驻足的地方，大爷爷是不是也曾停留过，我如今优哉游哉地玩耍，而您是不是行色匆匆呢？





                                  三



      在天津来去匆匆，只有半天玩的时间。古文化街是最好的去处。

      街口是一个高高的大牌坊，半人高的石雕底座，红色圆柱，蓝色为主，蓝色底上书——沽上艺苑。左侧仿古建筑上悬挂具有古文化元素的“古文化街”，入口地上有几枚大大的铜钱，被游人摩擦的闪着金光，店铺的招牌颇具古韵，大红灯笼高高挂着，还有一个悬挂的邮政绿旗子，上书“大清邮政”。

     飘摇着“大清邮政”锦旗的店铺外，摆着一辆绿色邮政专用车。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拥有一辆自行车是很多人的愿望，当时人们订婚的标准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三大件。天津市当时是自行车主产地，人们对“飞鸽快，永久耐（结实），红旗加重也不赖”印象颇深。三种名牌自行车，天津占了俩种。

     在一个旧书摊买了两本书，一曰《文化西游——丝绸》，一曰《文化西游——印刷术》。丝绸之路是中国丝绸走向世界的通道，丝绸的兴衰也是国运昌盛的晴雨表，亦或历朝历代的对外政策有关。而天津的来历也值得人深思，我想，与明朝的政治中心的北移有关，也离不开漕运，而上世纪初的列强侵入，也成为其发展的一个节点。也许，世上很多事是说不清楚的。

     信步于古文化街，商业气息非常浓厚。百年老店随处可见，泥人张、果仁张、泥人张世家等等。关于泥人，我记忆中有它的影子，那时候街上常常来一个推独轮小车的老头，一进村子就会高喊：“有乱头发的换钢针！有破鞋旧套子的换洋火……”老人小推车上是个万宝会，玻璃球、气球、绒线坯（扎辫子的头绳），还有泥人，有兔儿爷和鸡、猪的样式，可惜一是易碎，土质粘度不强，颜色不容把玩，弄不好就变成了五花手。前几年也曾在著名的泥塑之乡无锡买了几对小泥人，不能用湿布擦，掉色，所以，摆着一对，落满了尘土，却不敢擦拭。也许是价格限制了吧。

     泥人张的泥人享誉国内外，我站在泥人张第六代传人的店铺，在光影交汇的玻璃框内，是一尊尊达摩、关公等佛界人物或古代的英雄的塑像，达摩身着紫红色僧袍，浓眉，眼窝深陷，络腮胡子，有“胡风”。而关羽的塑像，一袭青袍，红脸，长须，持青龙偃月刀，威武的神情像刚刚斩华雄归来。彰显了雕塑者的功力和对关羽的侠义解读。另一个五代传人的泥人张店，关羽绿袍绣花，披甲，握青龙偃月刀，有富贵相，总觉得更加契合财神的身份，这也是对于关公的另一种表现方式吧。两个店的作品风格应该在力争自己的特色，此店更多了一些烟火气，我看到了穿红衣戴红帽，手持红花，对拜天地的小人儿，还有我小时候就喜欢的兔儿爷。

     还能在繁华的都市找到少年时的东西，这天津卫给了我惊喜。







                              四



      上世纪，天津曲艺红遍全国。

     著 名的单口相声表演艺术家马三立堪称天津的一宝。他的相声迷倒了很多人，《逗你玩》《卖布》至今都被人们津津乐道。为听老人家的相声，我天天端着饭碗跑到西邻老姥爷家。爹去天津当工人，第一次回家，给我们带回来了一个仙鹤牌收音机，一个小闹钟。从此，我对天津口音更着迷，更加喜欢天津曲艺。古文化街上的乐器店不出三五步就有一个，有来自远古的埙，也有西洋乐器，民族乐器挂满了小店的墙山，天津到底是一个曲艺发达的地方，音乐气息浓厚，你看小店的美女店主在忘情的吹奏埙，苍茫，孤寂……

     爹在天津的时候，买布需要布票，家里的不够用，爹就向在天津的大娘家求援，现在想来，肯定给大娘家添了麻烦，大娘家我有四个哥哥，四位嫂子，而大娘又没工作。不知道大娘是怎么想办法接济我们的。我记得爹每年会给我们买来只有城市才有的花布，我曾经过有一件绿地黄蝴蝶的上衣，娘特意请人从县城捎来了红色的小扣子，穿上这件衣服，人们都说我像城里的孩子。爹还从天津带回来条绒布，嫩黄的颜色，给我们做了罩衣，订的有机玻璃的黄色扣子，穿起来娇艳的像刺玫花。

    爹说，大爷爷在天津从小伙计做起，后来置办了自己的店铺和作坊。天津有咱的家。

    可是，天津我是第一次来。参加好友儿子的婚礼。

     天津的婚礼蛮有意思，我们保定早起接新人办喜事，石家庄中午进行结婚盛典，天津大晚上的宴请宾朋。天津人洋气，我穿着风衣来赴宴，天津的美女们都穿上了裙子，很多奶奶级的人拉着孙子，也打扮的漂漂亮亮，穿着时尚的薄衫。我第一次看到婚礼上不佩戴红花，女眷们在头发上卡着一个长方形的红方块，以示喜庆，真是十里不同俗。

     古文化街的百年老店数不胜数，文房四宝，宣纸端砚，咱都不懂。丝绸店是我所喜欢的，滞留的时间长些，不买，看看也养眼。这里也有“丝界”，去年在秦皇岛我买了一把这牌子的雨伞，淡紫的碎花，小巧折叠的伞架，在我眼中属于精品。

    天津始于600年前的盐和漕运，而它成为对外通商口岸的时候，正是国运衰竭的时候，上世纪初，远在敦煌莫高窟的道士王圆箓正一手接过几个银元，一手打开存放国宝的洞窟。彼时，中国丝绸在海外早没了市场，倒是洋布哗啦啦通过港口流入到中国，银子叮叮当当进入洋人的口袋。大爷爷在天津开起了纺织厂。

    滚雪球式的财产积累，使大爷爷能安身立命，还能接济我的爷爷。

    解放后，爷爷还常下天津卫。

     我是文革中生人，小时候俩家来往的少了，也许是怕连累我们吧。大爷爷和大奶奶都在我们住的房子中过世（大娘家去天津后，她的家就成了我的家，一住就是十四年）。爹帮着大娘给大爷爷和大奶奶送终，二位老人都怕城市中的火化，在病重后悄悄地回到了老家。葬在了我们刘家坟上，如今坟前的榆树成荫了。多年不回家的哥哥们每年清明和寒衣节都回家给我的大爷爷大奶奶烧纸。也许是多年不行走生疏了，也许是怕给我父亲添麻烦，哥哥们烧完纸，看看我的父亲就走，不肯吃饭。今年清明，我特意给哥哥们打了电话，相约寒衣节一起给先祖送寒衣，一起在家吃饭。爹说，哥哥们说下次来不仅带麻花，还要带海鲜来。

     对于天津卫，我仅有半天的看法，高高的摩天轮，古色古香的文化街，天津是直辖市，是经济发达的地方。我想，哥哥们会带给我更多的天津卫的新气息。

     ——我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