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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逃离故乡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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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 故乡
                魏新永
                         一
  
    炊烟从灶房里袅袅升起,娘迈着金莲端着干馍,走进厨房,爹早在灶房里往土灶里面边放木柴边拉着风箱,毒辣的火苗疯一般的舔着大铁锅,水雾沿着锅盖四周寻找缝隙钻出来,娘进屋后,看到水开了,便把锅盖掀开,放进竹篦子,然后把湿湿的白棉布摊到篦子上,最后把干馍一个个摆在篦子上,又把昨天吃剩的菜放进,才盖上锅盖。娘弄好一切,便坐在爹身边陪爹一起烧火,直到锅里的水再次烧开。
     等爹与娘做好早饭的时候,我与妻便从田地里回来了,我放下锄头,妻把从地里拾回的野菜放进了猪圈里,母猪看到了野菜便领着猪崽子拱食,幼小的猪崽子不吃野菜都围在母猪的肚子下衔乳头。我洗完手,刚要去锅里拿馍吃,儿子睡醒了,在屋里就哭了起来,妻来不及洗手径直跑进屋去哄儿子。儿子被妻抱了出来,然后蹲在院子把儿子的小腿分开,让他尿尿,蹲了好久,一点尿也尿不出,我便进屋摸摸褥子,全湿了,出了屋,我就吩咐妻,别拔了,全尿床上了,这下又给你印了免费的地图。娘听到便笑我,你还说你儿子,你小时候不尿床一直到七八岁呢。我的脸唰一下红了,娘,别同着你媳妇揭我的短啊。
   其实,我尿床到七八岁,我是知道的,爹为了把我尿湿的褥子晒干,竟然搭在了学校的教室跟前,同学与老师都取笑我,一个老师指着湿褥子与我爹说;魏老师,新勇又给你印张地图,你教课的时候,不用画了。我爹笑着说;这孩子,这么大了,这么还尿床啊。同学与老师都笑了起来。我羞的不敢出爹的住室门。
   吃完早饭,我与妻要去田里浇水,浇水是队里抓阄排号,按号码的先后次序浇,目的就是怕乱。地里的玉米苗都旱焉了,几片嫩嫩的叶子下垂着,这些天的太阳毒辣的炙烤着,把天地烤裂了口子。每家都想先浇,为此,邻居国庆弟兄俩为了争先后,竟然动了铁锨,国庆老实,没有弟弟国军心狠,国军一铁锨把国庆闷倒地上,吓得国庆媳妇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等大家都跑过去,国庆额头的血流的满脸都是。大家要把国庆拉到村卫生室去包扎,国军在一边叫喊着;别拉他,谁拉他我跟谁没完。国庆媳妇一边哭,一边撕下衬衣袖子给国庆扎住了在流血的头。这时,国庆的爹跑来,看到这场面,抓起一把铁锨打向国军,国军看到爹要打他,扭头就跑。国庆的爹边追边骂;你个鳖孙,为了这一点利益,你竟然不顾弟兄之情,把你哥往死里打。当时,我就想不通,为了先后浇地,为啥能出现这种现象,难道在利益面前血缘就这么单薄吗?
   武斗在我村是经常发生的,其实,争斗胜利后,所得利益很小的,有时为了地界,有时为了口舌,这一点点小小的纠纷能把人抬进医院才闭幕。村与村之间也有冲突的,我村口有个池塘,经常没人问津,女人们男人们到了夏天喜欢在里面洗澡,后来,池塘被村里的一个能人承包养了鱼,种了藕,几年过去,成了气候,过年,他每家都给了几条大鱼,大家美滋滋的过了好年。春上,临村的不同意了,派代表与我村谈判,说池塘是他们村的,挖河的时候,挖去了他们村的地,领导们就商议把池塘给了他们村。我村当然不同意这个说法,明明在我村口,离你们村那么远,怎么会是你们村的。这样一争二去,双方代表发生了口舌之争,一直发展到武斗,邻村的代表吃了大亏,不一会,他们的村长就带了一队人马,拿着木棒,钢叉,铁锨等器械气冲冲的开进我村,见人就打,一直打到村部,最后,乡里来了人,乡干部,派出所的都来了,武斗被制止了。但是事没完,紧接着就是打官司,村里出钱,各家出人,都到了法院,一直到现在也没弄出个结果,池塘最终还是在哪里荒废着,里面全是废品再生厂排的废水,到了夏天,全村空气全部是臭味。

                      二
   我娘喜欢唠叨,唠叨的事能在耳边磨成茧,吃过晚饭,爹与娘做在旧藤椅上,我与妻儿子坐在小木墩上,一家人随着电视剧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娘看着电视剧唠叨着,村里的谁谁家出去打工了,回来返修了新房,村外的亲戚谁谁在城里做生意发了大财。紧接着又是谁家的闺女来了,给她娘带了很多好吃的,谁家的孙女出外回来了,还给她奶奶买的新衣服。我听烦了就说,你也捎信让我姐给你买啊,娘便站起来,把电视声音拧小了些;“你大姐家吧,你姐夫死的早,领着三个孩子不来麻烦我们就行了,你二姐家吧,生意赔了跑到了南方,他一家子出外容易吗,你三姐家吧,你三姐夫没多大出息,靠做泥水匠过日子,你四姐吧,每天要儿子,要儿子,自己不能生了,要了个傻儿子,结果整天哭。我爹听娘说到这接过了话;你四姐夫真亏啊,那么好的人,说下岗就下岗了,这世道没关系太正直了不行啊。一个乡干部,没钱送礼就这样被组合掉了,这是命啊,人不认命不行啊。
   认命是很多人的认知,我为了认命怕计划生育办公人员抄家借钱交罚款,最后还要做绝育手术,娘吓得不能看到小车进村,只要有车进村赶快让我躲起来,为躲避,我们夫妻俩挖了半夜挖了个地窖,只要搞计划生育的来,我就赶忙躲进地窖里。邻居国庆跑了,带着全家都跑了,结果门被剜开了,里面的值钱的东西与粮食全部拉走,大孩子从姥姥家回来,上学的书包不见了,书本扔的到处都是,满屋子像着了贼一样。
   无钱无粮能急疯人,我是有父亲的工资维持生活,但最终还是躲不过,乖乖的去了乡卫生院做了绝育手术,妻子感动的直哭,我说;哭啥哭,我两儿子了,做就做吧,有啥呢。我知道妻哭的是我为她挨了一刀,当时是要女扎的,我自报做了男扎。国庆家什么都没有了,他老婆哭,一直哭,边哭边诉;“要儿子,要儿子,生了三个了还是没儿子,这就是你要儿子的后果,儿子没要来,什么都没了。国庆也不说话,一直在门口抽闷烟。我隔着墙听着,最后,我让妻子给他们家送去点粮食,妻子悄声反抗;就他老婆吝啬的没边看,送啥送。也让她知道知道没东西的滋味,孩子一岁的时候,咱家没鸡蛋,我去她家借几个,我进她家门看着她收了鸡蛋进屋,等我张开借的时候,她竟然说没有,回来气得我哭一场。我忙劝妻,你赖好也是初中毕业,能与一个文盲比吗,我与国庆自小玩到大的,能看着他挨饿吗?
   国庆家的树一棵棵没了,他爹守了几个半夜也没抓到人,最后一次还摔伤了腿,气得卧床不起。妻告诉我国庆弄回来很多粮食。再后来,村里的树也是一棵棵少了,偷去的都能做梁用,村长头一夜去抓贼,贼没抓到,头上挨了一砖头。妻又告诉我,国庆家有肉味。我说她属狗的啊。谁知晚上,国庆竟然给我娘送来一大块肉。我忙把国庆拉进我屋里,把孩子撵出去后,我问他树是怎么回事,他说你别问,自己心中明白就行,我不能饿死吧,也不能老靠你救济吧,放心,不是我一个人,他们都参加了。我立刻很严肃的告诉他;你马上停止,收拾一下,出去算了,别在家呆了,出去打工挣几个钱,花着舒适。我也不准备在家呆了,也要出去打工。你看看咱们的村里还能呆下去吗?别在留恋什么了,关于儿子的事,就认命吧,命理无儿难求子。
   国庆走了,去了新疆,我在国庆走的没几天也去了县城,没过多久,偷树的村民被派出所抓了现形,一绳栓了十几个在村里游行,最后拘留了几天,罚了款完事,被抓后村长缠着纱布跑到了派出所长的家里,送了很多东西,说他们实在是无奈,家里的东西与粮食都没搞计划生育的弄走了,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不要法办了。派出所长笑了;老魏啊,让我们抓人也是你,放人还是你,你是里外都要做人。村长苦着脸说;不抓也不行,不抓树都没了,乡里不同意。法办也不行,你法办几个,几家就零散了,我不能看着孩子们没爹没娘,孤零零的。
  娘看到抓了人,一直庆幸我进了城,要不然在家与他们混在了一起,肯定也被抓,国庆的老婆专门跑到我家给我媳妇赔了不是,说她不该做人不厚道,不该做事不认人。妻看她的样子,忙劝道;以前的事都不说了,他们哥俩从小玩到大,不可能看到困难不帮的,国庆能躲过这一劫也是命。
                       三
   我与国庆其实还有很多人都脱离了村庄,面对其他村庄的经济一直发展着,村里出现了两层小楼,过了年后,建楼房的越来越多,宅基地少了,楼房就建在村头的可耕地里,慢慢的可耕地被楼房吞噬的更少了,再想去地头寻青菜下饭的日子过去了,可种的地里种下了简单的作物,可要不要,随着招商引资,县城西的农村逐渐被开发了,良田变成了混凝土楼房,村民手里换来了仅有的一点可怜的钱,土地管理局的官员换了一任又一任,没有一任官员没有不坐牢房的,我村由于一条河阻隔,没有规划成开发区,还能留下几亩田可守。
   国庆全家去了新疆,我在县城里搞水电安装,后来搞了建筑,也在县城里买了房子,我逃离了村庄,爹与娘在村庄里住,爹说他不想被关进鸟笼里,怎么也没在家里自在,一个小小的鸟笼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总觉得别扭。我时常回家看望爹娘,村民们看到我回来,一个个老远就打招呼,夸我有出息了,当了老板了,我忙溜下摩托给他们递烟抽。他们接过烟说;发财烟,该抽,该抽,改天我们也要到你的工地去干几天活。我知道这是客套中含有消遣的意思,我不接他们的话,一直说,咱家有酒,有肉。回到家里,娘不再唠叨以前唠叨的话题了,又开始了新的话题,娘唠叨,人家都翻新了房子,你爹没出息,当了一辈子教师,房子都建不起来,我也不知道临死前能不能住进你的新楼房。当我把娘硬接到了县城里住了几天,她回来后,非要我给她翻修新房不行,爹吵她,咱们该死的人了,要新房子干啥,只要房子不漏就行。娘气得出了屋门去了河堤上,爹看娘走后,跟我商量,咱们也把房子翻修了吧,你看看咱村都在翻修新房子,我看着心里不舒服啊。我劝他;爹,咱不是在城里买了房子吗,比他们建的还值钱呢?爹说;那不一样,城里是城里的,咱家里威风不能倒,你爷爷当年谁提起来没有不夸牛的,咱不能看着说咱家衰败了,我还有几个钱,给你添上点,咱把房子翻新了吧。我笑着安慰爹;行,行,都听你的,明天咱就扒旧房翻新。
   第二天,我便找了一些人来收拾东西,把该卖破烂的都卖了破烂,能用的就留着,到了最后能用的东西就剩下了一点,几张破旧的掉了漆灰秃秃的桌子,一张爷爷那辈留下的老式椅子,几张开了藤皮的藤椅,还有一个娘看做宝贝的木箱子,这就是爹做教师半生留下的财产。我想把这些全都扔掉,娘骂我败家子,说买新的也没这些东西顶用,这都是槐木的,结实的很。我说那把椅子还可以,看着挺古董的,花纹图案雕刻的很美。爹说椅子一共六把呢,都是你爷爷置买的,土改时给分完了,不是你哥哭着闹腾着,这一把也没有了。当时他们的目的是散尽咱家的家财,分房子,分田地,分到最后,只给咱家留下了这坐老房子。爹说着说着不说了,长叹了一口气,又说,这是命啊,当年不是你爷爷被土匪打死,凭你爷的威望,他们不敢对咱们这样,村里那一家没有受过你爷爷的恩惠,村里几家外来户都是你爷爷留下来的。
   房子终于被推倒了,几个榆木梁也放下来了,好在土墙后面还藏一些砖头,我们当地叫一半儿墙。意思就是外面是土坯,里面是砖头,房料没有能用的,全部砸在了下面做地基。爷爷留下的地主“老财”,给埋在了地下。
   房子建成后,爹娘开心了,每天乐呵呵的,我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他们内心的幸福。我在城里给别人建了一个私人医院的病房大楼,经朋友介绍干的他的活,凡是认识我的人,都说院长有钱,肯定你能大赚一笔的,我听了他们的话甜在心里,每天起劲的赶着工期,主体建成,院长倒很守信用,把前期的工程款结算了,到了粉刷阶段,我为了显示一下手艺,特地找了好匠师给大楼做楼梯内外粉刷,谁知道,事情竟然变化了,不再给一毛钱,找他要钱,他竟然说,建成后给。这每天几十张嘴,几十双手,要吃饭,他们也要花钱,怎么办,工人要停工不干,他就跳出来发话;不干不行,只要不怕挨打,就别干了。我看看工人们一张张无奈的脸,又看看楼体上我几十万的建筑家具,怎么办。有人劝我说继续干,不干你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是黑社会的人,就是不干,他也会搅的你不得安生。工人们软了,我也软了,面对这样的人,怎么办,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
   一座病房大楼终于在我们的辛苦努力下建成了,凡是看到的人没有不夸好的。可是经过几番周折的我,拿着结算单去结账时,院长的脸对着他病人微笑的脸,立刻变了,变得我心发凉。没钱,晚几天再说。一句话把我推向了冰窟。工人们开始闹了,一直闹到了县委信访办,无果,到了劳动局,无果,无奈上了法院,接待我们的法院办事人员说,这个事很复杂,建筑官司本来就难办,你这官司打下来,估计不比他欠你的钱少。
   回家后,爹知道了,非常气愤,他想了好久,最后说,认命吧。这是你的劫难,躲不过的。我感觉院长的身边是一张无形的网,丝丝相扣。这张网能保网里的人平安。我知道这网离不开钱与权,我们作为一个草根没钱权,只能认命。爹说的很对,遇到了困难只有认命,不认不行。
                      四
   我终于认命了。
   睡了几天的我,起来给工人们打了欠条,我总感觉良心才是根本,外村的工人很同情我,一个个安慰我说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给他们,我当时感动哭了,他们又说我,哭什么,从哪里摔倒,从哪里爬起来。
   我决定不再干建筑,把建筑家具贱卖了,还了一部分的工资,可是村里的有在我工地上打工的,开始逼我,四处造谣说我欠账不还,说我留着钱自己花,也不给他们。我回到了村里,再也找不到了往日的热情,村民们看到我开始躲避,我好似瘟神一样走在村口的路上心想,我不欠你们的钱,为啥躲避我呢。爹不再出门,他往日喜欢在村西村东的走动,与同龄人唠嗑。我再见到爹时,人竟然瘦了一圈,爹又安慰我千万不能上火,钱可以再挣,人不能倒下,精神更不能倒下,要坚强起来,你还年轻,这几个钱算什么。我知道爹心里有股气,这股气不知道怎么发,能发到哪里。
   我逃离了故乡,我不能看到村里的人,不能看到那条街,更不能看到那座楼。逃离后的我,过着打工的流浪日子,从河北到北京,这些日子里,我经常给爹打电话,爹一直安排我好好干,精神不能倒下。姐在电话里告诉我,爹更瘦了,每逢过节村里的几个人都来要账,无奈的爹站出来告诉他们,会给你们的,只要人不死。姐说他们不是真的来要账,是来看笑话,欺负人的,对于村里的风气,我了解,富裕了他们眼馋,妒忌。人贫了,他们看笑话,他们就喜欢富裕的家庭出事,谁家出事了,他们乐得不可开交。百年来的风俗,百年的来的习惯,百年来的人性,至今没有被日子磨秃。而且这种风俗,越来越旺。
   我在江苏时,爹病了,我回到了家,两年内靠打工根本攒不下钱,微薄的工资能生活就不错了,九零后的儿子也不争气,上学不好,去打工有多少工资花多少工资,家与我一直像落叶一样飘零。我看到爹时,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他看到我到了他面前,眼角顿时落了泪水,是激动,是担心。我跪着爹面前,爹让姐扶起了我,用微弱的声音安排我不哭,他死了谁也不能哭。
   治疗了半月,爹的病情好转了,嚷着要出院,说这里很憋屈,气味也不好,大哥安排他不急的,等完全好了再走,晚上他没有困意,一直给我们讲家庭的兴与衰,并安排我不要再写作,写作没有出路的,要我好好挣钱,把帐还了,带着孩子好好过。到了凌晨一点,没有困意的我一直守着爹,他突然歪了一下头吐了,我急忙打电话,让儿子送来我的内衣给爹换上,姐喊来了医生,医生翻翻爹的眼皮说;不行了。说着就示意性的做了几次心脏挤压。我顿时惊呆了,怎么会不行了呢,我简直不敢信医生的话,姐一直哭着呼唤爹,可爹一句话也没应。
   埋葬了爹,我又一次逃离,这次我逃的远远的,来新疆找国庆。在新疆的日子里,我不知道思念谁,故乡,爹娘,姐哥,他们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人。每逢节日,思乡的欲望又勾引我的泪水时,记忆告诉我,你是一个逃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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