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修改）

     春雷                              
                                                        文：木语
                                                
                                                                                 
       春分那天的夜里，响起了今年的第一声春雷。雷王带领天神们在天庭足足擂了一夜，直到天亮前才悄悄收工。
　　下雨天，幼小的我趴在八十岁祖母的膝盖上问，雷声是怎么来的？祖母说，那是雷王在擂鼓。祖母的圆脸像一个古铜色的月亮，满脸的皱纹又像秋天绽放的菊花。我又问，雨是从哪里来的？祖母说，那是雷母撒的尿，这样我们的蔬菜庄稼才长得好。我抬头望着屋檐上滴滴答答往下掉的雨水，心中想象着威风霸气的雷王和慈爱的雷母的样子。
　　门前大池塘的水涨了。池塘周围连片的稻田还没插秧，冬耕翻起来的大土块上爬满了猪草，其中有祖母常吃的野菜。我小时候，土地已经包产到户，家家户户可以自由地种植粮食蔬菜，养猪鸡鸭，生活已日渐不愁温饱。祖母的几个儿女常常送来好吃的，仅仅是腊肉就挂满祖母家的灶台。而祖母常常思念过去吃野菜的日子，便经常叫我去采摘野菜让她煮了吃。她慢悠悠地咀嚼着野菜，咀嚼着久远的往事，我看到了她微笑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祖母从小听着祖母的祖母说，春雷是雷王在擂鼓，催人们该种田了，下雨了是雷母撒尿了。祖母没读过书，从小就在田地里种庄稼，用辛苦的劳动勉强养活自己的家人，一年到头没几天歇息，直到背脊严重弯曲后还在地里干活。我小时候，祖母早已年迈得只能坐在门口看着路人微笑。
　　祖母年少的时候，有一天，家里要卖掉那头被她养得健壮而丰满的小母牛。祖母舍不得每天陪伴她的小母牛，那天早上她戴着斗笠，牵着牛绳，站在牛栏门口哭着不让卖。可是祖母的父母丝毫不因祖母的哭泣而心动，少女初长成的母牛还是被卖掉了，祖母偷偷哭了一个月。
      祖母恨不得在家多干几年活，来回报自己亲爱的父母，可是在十五岁上，在我祖父一杆枪的催逼下，她匆匆嫁到了我祖父家，成了我祖父的第二个老婆。祖母嫁过来时，把雷王、雷母的故事也带了过来，直到我出生后传给了我。
      年幼的我认为雷王雷母一定就在天上，离我们很近，而且雷王很刚烈，威严，雷母必须顺从雷王、天神的一切命令。想起雷王时，我常常想起传说中耿直而又暴烈的祖父。据村里人说，祖父在家里比雷王还可怕。起初，祖父说一，祖母从不敢说二，默默听从祖父的一切，后来，个性逐渐成熟，有自己的思考和主见的祖母开始有回嘴、反对的时候，这时迎来的必是祖父的暴打，祖屋对面光秃秃的山崖上常常清晰地传来祖母被暴打至痛哭的回音。
      然而祖母也有胜利的时候，那就是在祖母的强烈反对下，她最小的女儿才不被过早地嫁人。祖母和我说起这些时，闪动着泪花的微笑里，露出心酸与苦涩，又有几许胜利与欣慰。
      祖母说，我不认识字，一个“不”字也不认识。祖母不认识字，可是祖母有很多故事说给我听。我现在都相信那些故事不是祖母信口瞎编的故事，而是祖母的祖母传给祖母的故事。我一直在想“不”字是什么字。后来我上了学，祖母也离我而去了，我怀疑“不”字就是“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