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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生病记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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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满地炮仗的尸体正在瑟瑟发抖,空气中还有一丝燃烧过后的留恋。大年初三,我的身体一夜之间出了差错。清晨骤醒,发热、呕吐,头晕目眩。
  
  我不想承认这是生病的结果,只是妄自以为忍忍就能好。我笑着以为我没事,父母也只是以为我想要逃避嘈杂的家族聚餐罢了。整个上午,我像抹布一样赖在卫生间开始不断扭曲和脱水。直到午后,我才电话向父母呼救,说出那一句不想说出口的需要。他们都回来了,甚至老人。母亲开始向姥爷求救了。
  
  姥爷为我号脉,然后用消了毒的缝衣针,不断地斜扎和挑破。他的动作是那么干净利落,接连破开我十根手指。一个指尖上面两个小小的洞,用来放血。针孔是那么小,却藏着锐利的疼痛。血液里的毒在藏污纳垢的末端被一点点挤压和释放,渐渐晕染了白色的棉球,如桃花一样的绽放,红红的煞是好看。
  
  我觉得我像是一棵桃树。姥爷说,血的颜色由黑变红,身体就会好转的。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像一棵历经风雨的老树。在替我放过血之后,他就午睡去了,姿态是那么的轻盈。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的身体也似乎变轻了。
  
  但这并没让我好过一些,于是姥姥坚持要在床前为我祈祷。她的声音穿过房间扩散,越来越洪亮,越来越坚硬。她用语言隔空沟通了她的耶稣,试图给我一些治愈的力量。可这像是隔空取物的仪式,让我感动又难堪。我想用脸颊去感受空气中一些脆弱的变化,气味、湿度甚至温度,而我的虚弱只是让我更加敏感于自身罢了。这敏感的触觉像蛇一样,很快缠绕成了脖颈上一根红色的丝线。我怕极了那片玉观音被他们发现,极力去隐藏遮蔽着。可越是如此,我越觉得惭愧,因为我那藏在心灵深处并不坚固的庙宇和神像。我突然觉得我是有罪的,反反复复思索着。
  
  后来,母亲坚持要送我去医院就诊。我虽然有些偏执却最终还是顺从了,我常以为不是药水治愈了我,只是时间而已。在病房里,我因为过度眩晕不愿躺下来,只能干巴巴看着药水瓶。我还在为如此的生日感到惋惜。
  
  我突然喃喃自语说了一句:应该是本命年,犯了太岁吧。
  
  母亲听到后问我,太岁是什么?
  
  第二日我就乘坐火车回了北京,带着孱弱不堪的身体和梦境,接连又开始了感冒的旅程。待我痊愈,母亲却在电话里说,姥爷突然剧烈咳嗽,身子都躺不下来了。我第一反应是肺心病,想到他执着的一天两包烟,也难怪如此。
  
  我学西医,他是老中医,我们都同样笃信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母亲在家乡医院的病房里照顾姥爷,我却只能窝在北京某一处高层的沙发上,懒散地看着窗外的夕阳。与其说是看夕阳,不如说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天空是一只灰色的盘子,太阳是一颗打破了的鸡蛋,我等待着风来了雾霾就散去了,等待姥爷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往昔。我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等待。
  
  我想起他曾是那么执着地抽出一支又一支的烟。他原本是那么骄傲的人,他说活着,他就只剩下吸烟这唯一的爱了。如今他躺不下来要持久地坐着,困了却睡不着,只好眼睁睁看着高处悬挂的一只玻璃瓶,小小的,透光的,可以救命的。
  
  这场景我是多么的熟悉,液体一滴不剩地落下,正好是完整的一瓶空了,就是太阳落山了。阳光在瓶子里,月光也在瓶子里,瓶子里的光能治病。我用一个小时看太阳落山,等待这个世界的冷却。这个世界冷了,我也有些冷了。
  
  北京的供暖比家乡时间短,我害怕暖气突然间就凉了,可春天还没有来。
  
  但我愿意相信,冬日里怎样凋零的树木都总会发芽的,这才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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