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忧伤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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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我反而莫名其妙地感到忧伤。
是什么让我如此地伤感?我去问我所熟悉的事物,山川、河流、树木和草,它们都好好的,在春天这个季节,它们呈现出浅红色的暖意。那无法找到忧伤之源,只能从另一个世界——我的内心世界去找,品味内心那些变化以及固执和坚硬。看着高空的阳光、月光和参差的星星,那些猛烈或者温柔的风,那些深深浅浅的记忆.....其中的一个记忆片段击痛了我,这些记忆的妖魔啊,平时被收藏在库房里,一捱到春季,就纷纷走出来兜风,它们用各种怪诞的表演湮没我的好心情。
今年的春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先是马航的飞机失踪,至今没有音讯,后来是暴徒挥刀在昆明火车站杀人,竟杀害那么多人,昨天又看到南韩的客轮沉底,船里依然有中国人......为什么灾难总是寻找中国人呢?真的像那句台词说的,“我多灾多难的祖国啊。”当然,从理智上,我知道,灾难是面对全人类的,不仅是中国。但是,灾难的源头在哪里呢?是来自自然,还是来自人心呢?自然的灾难,无可奈何,人心的灾难,更加无可奈何。
只有躲在书房里。书房是我的宫殿,书架有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也有尼采、叔本华,还有中国五四时期文人的著作(我宁愿读他们早期的),当然也有朋友们和我自己的一些手稿本,这些属于地下岩浆的文字,总有一天会冲击国人麻木不仁的灵魂。书,一本本地躺在书橱里,睡眠或者醒来,我敬仰它们,可是因为忧伤,我要躲开它们一会,免得我的晦涩的情绪传染了它们。一个朋友给我电话说,他已经被对生活的怀疑打倒了,甚至当海子那个年轻诗人卧轨以后,对他产生了“神奇的诱惑”。我无言,怀疑的因子潜入人的头脑,一些不明确的事物在一瞬间都转换成了怀疑的状态,那些曾经被肯定的事物也被转化为被怀疑的事物,那些不可一世的庞然大物竟然经不起怀疑的推敲,那些已经形成的思维惯性要重新进行梳理。哦,自我怀疑,或者是否定,曾经在岁月里付出的顽强努力,瞬间变得没有价值了——这样的忧伤不再是忧伤,而是近乎悲凉。
我不是政治家,我不知道我的国家还有多少真正的朋友,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我真正的朋友越来越少。前年通过岁月论坛认识了一位四川社会科学院的朋友,大我六岁,他在远离所谓的主旋律,写一部真实地表现一个家族的长篇小说,写累了,就通过邮箱给我聊聊,我以为是真正的朋友。还有老评论家阎纲,一位一直保持知识分子良知的文学老人,在廊坊认识后,就成了莫逆之交,给我寄来他的著作,告诫我,沉着点,再沉着点,我知道老人的用心,现代文坛垃圾累累,老人是希望我的作品不成为垃圾。老人的病住院,邯郸离北京很近,我想去医院探望老人,老人说,千万不要来,君子之交淡如水!我知道老人这句话的分量,就默默地祈祷老人早日恢复健康!
生活是大量的是“见面熟”的朋友,是啊,对于每个人来说,生命进行下去,首先就是吃饭问题......就要围绕着饭碗寻朋友。人的肉体从诞生那天就朝着死亡一天天地奔跑;可是在肉体消失之前总不愿意承担过多的折磨,这是生命的本能,无可非议。我面对的是自己的生命,每天看到朝阳的时候,自己对自己说,哦,还活着,应该有所创造,可是自己的创造力一天天变得软弱,世界在继续前行,而我的生命意义却一天天地模糊。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呵,这个世界有美好,更有丑恶;这个世界里有良知,更有冷酷;这个世界有温柔,更有暴力;这个世界有清新的歌唱,但是同时有可以割断喉咙的利器......外在世界和内在世界每天在进行战争,不是它战胜它,就是它战胜它,大多数时候一起溃败,一起崩溃。矛和盾进行着激烈较量,矛寻找盾,盾也在寻找矛,在这个无意义的春天,矛和盾都消失了,消失在或轻或浓的春风里,消失在人工模式化的浪漫风景中。我有时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在的天空,有时则是模糊苍白的,呈出虚无之态。
年龄一天天大了,甚至老去,今年是大哥的花甲纪念年,我给美国的大哥说,一定要好好聚聚。开始,在我脑海里大哥,绝不是如今的红颜鹤发,而是青年时代的意气风发。我们都年轻过,年轻的我们曾经幻想做一个战士,举着枪去征战,经过了南北奔波,到头来竟然不知道为何而战,也不知自己在战斗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政治家盅惑我们“得到了整个的世界”,我们知道这不是真的。身体的周围布满了迷幻的事物,糊涂的事物,愚昧的事物,恶毒的事物,我们试图躲开它们,但它们偏偏紧追不舍,张着血喷大嘴以吞噬我们为快。生命还存在,理想死了,更不要说信仰,不要问我信仰什么,我和大多数人都会说信仰活着,活着足够了——虽然这样的话是经不起文明推敲的。世界迷幻,由于空虚和不能承受至重,巨大的悲凉无处不在,我在报纸上看到新闻,看到黑龙江的一个诗人自杀了,我身边的一个叫高军的诗人也自杀了。生命在他们身体上瞬间消失,消失得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思索生命对于世界的意义。也许生命的个体对于世界是没有意义,仅仅是一个失去自由的符号,是一个被动地进行挣扎的符号。
我在十七岁的时候,被一些老师和编辑称作少年诗人。在诗歌的旅途奔跑了多年,跑得气喘吁吁,很少心神宁定。我想,诗歌是彼岸的事情,我周围的生活不需要彼岸,只需要模糊的当下。作为一个诗人来说,一个人就是一座仓库,可是当仓库了再没有什么库藏的时候,那种悲哀只有诗人自己可以消受。古希腊一位著名的无神论哲学家伊壁鸠鲁说:“对于真正懂得不活着没什么可怕的人来说,生命中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当你真正地去分析某一件事情的时候,你也就不会被这件事情所迷惑了——偶然窥视到人生的艰难,也就可以免受其扰了。”哲学的思索和表述总是令人迷醉,而真正用生活表达生活真的是难之又难啊。
春天的夜晚,我坐在自己的小院子了,看着星星和星星的抖瑟,感受那位已经作古的文化老人——鲁迅,这位血脉贲张的老人,这个面对丑恶举起了锤子的老人,在他生命的历程中承受了多少愤懑啊。相对于自由来说,风是图腾。自由对鲁迅,是一个极为奢侈的字眼。风是有自由的,而鲁迅老人没有自由,因此他面对黑暗的世界举起了投枪。他客居北平的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北方的枣树,枣树上有挺拔的刺,他选择了"刺",用挺拔的刺来对抗阴沉的高压的天空。血液在他的血管里流动,也在我的血管里流动,我们的血不是同样的血型,但反抗和叛逆是相通的。“刺”这个意象常常使我产生写诗的冲动,我的心灵常常在荒野中张扬,可是到了春天的夜晚,我看到自己的血管竟然是干瘪的,血液断流,像是北方干涸的河流。
我的伤感,还来自于对于祝福能力的丧失。人刻毒起来很容易,祝福起来很难,在我不太长久的生命里,曾经由衷地祝福过很多人,男人,女人,孩子,老人,他们生活在各自的生活轨道,呈现出多样化的生存状态。我的心躺在我的心房里,却牵挂他们,看着他们,感受着他们,回忆着与他们相处的温暖和真诚。可是,最近得到的几个外地朋友的信息,却与我的祝福的大相径庭,不是因为他们的人生不得意,而是人格变形,世界在变,他们也在变,变得不再是他们自己了。上周与那个在俄罗斯做生意的朋友相会,一个在年轻时代认真相处过的朋友,他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他的脸上挂着莫名其妙的狡猾,故作爽朗的笑声已经变得虚假;他对于弱小事物的那种不屑一顾的表情,对女人的那种随意诋毁,已经把我和他分为两个世界。虽然喝的是同样的酒,吃的是同样的菜,心情和心境已事过境迁。他说他已经和主流社会零距离了,我说,宁愿你这样的零距离喂狗去——笑话归笑话,已经有好多东西无法弥补。
不想说“爱情”这个字眼,因为它和自由一样的在当代呈现出缺失状态。“爱”大量地呈现在人的眼前的,是欲望的作秀,而不是爱情,也许我们的整个时代进入了作秀时代,在这块破烂的台布上,人无法找到真实的自己。与春天比起来,我宁愿耽搁在冬天,冬天的苍茫总是能让我思考很多,能和中国、外国、古代、当代许多闪光的思维点真切地连接,而春天不能,春天这个季节让人受伤害的机遇太多,春天总是让我的思维短路。热爱冬天,抱着一本最珍爱的诗集蜇卧在冬天,聆听大地发出的一切声音,那些隐藏在草丛里的声音,即使草丛是干枯的,心也是温暖的。我不担心在冬天迷失自己,如果迷失,也是自由的迷失,走得再远,也知道自己的轨迹……而今天,而今天的这个夜晚,我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充分地感受到春天的忧伤和莫名其妙的孤独。
孤独是一种特殊的体验,有时候使人刚强,有的时候则使人感到脆弱……脆弱的感觉很不好,我走回书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上面记载这样一段苏格拉底在生命终结前说的一段话:“只要我一息尚存,官能健全,我决不会停止哲学实践,不会停止对你们进行劝导,不会停止向我遇到的每一个人阐明真理。所以,诸位,不论你们是否释放我,你们知道我是不会改变我的行为的,虽百死不悔。”
在这个浮华的春天,苏格拉底的这段话使我安定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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