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儿，何去了

　　　壳儿死了，死得好惨，没有人为她立坟守丧……
　　　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是，我却没能在她临终的时候见她最后一面，这是怎样的哀痛者。

（一）Today
　　　夏日里的岁月令人心躁，黑暗的空灵早被鸟儿的叽喳叽喳吓跑，浪荡漂泊的疲惫随着昨夜的繁星明月归去……唯有清晨让我欣喜，我不舍得放过生命里每一个清晨，起一个大早，没有人陪我玩，儿时的玩伴早就参了军加入了“农民工”的队伍。于是，我去寻找我的“壳儿”。
　　　触目揪心，荡气回肠。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地狱，也曾是我儿时的天堂。壳儿死在了这里，她的尸骨早已不知所踪，唯有青根还在，萌蘖争生。唉，可惜此刻我没有带酒，否则定“情洒潘江”，与君对饮三百杯。
　　　为何尔会英年早逝，徒留我一生悲憾？你走了之后，春天那渺小蚂蚁再也不能爬得老高望得老远，夏日的鸣蝉失去了最忠实的听众与知音；秋去的候鸟回来的时候该与谁同居，冬日的残冰剩雪又该为谁盖被?小河的清灵，再没人欣赏……

（二）Yesterday
    壳儿是我小时候的“玩伴”,陪伴我度过了我的童年。她是一颗别人看来很普通但在我眼里却是独一无二的白杨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光滑的皮肤，怡人的体香，没有涂抹叫做什么“欧兰雅”的化妆品，也没有喷洒来自什么“法兰西”的香水，她任凭彪悍的西北风扫射她的身躯。
　　　听姐姐说，这棵树是她亲手种的。在姐姐上小学的时候，学校号召、带领学生们下乡种树，往路上种，往河边种……壳儿是姐姐种在离我家不远的小河边的护堤树。据说她是一颗本来被遗弃的树，在众多树苗姐妹中，壳儿最小、最细，根儿也最少，老师都说要扔掉她，最终由于姐姐的坚持，才在桥边给她破例找了一个“家”。姐姐说：“树也有生命，凡是有生命的动物都是有思想的，我们帮助她，她一定会回报我们……”。
　　　多年之间，我喜欢去河边玩，尤其喜欢坐在有“壳儿”守护的那个桥的低矮的沿上吹风，壳儿是小河两岸树木中最矮的一棵，也是我唯一能爬上去的一棵。春天折她的枝，退她的皮，制造童年的乐器——家乡话“bi niu”；夏天拽她的叶，编织避暑的绿帽子；秋天，拾起她的落叶，制作我的临时书签；冬天，也唯有这个季节，她才能摆脱我的魔掌……
　　　我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上壳儿的……一次初中放学回家，骑着单车路过那座桥，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壳儿，不知被谁剥去了皮，仅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皮，而且幸好没有环割！看着只有我大腿粗细的壳儿，赤条条地露着雪白的酮体，而路上，车辆络绎不绝，人来人往……自那时，我喜欢上了壳儿，但我不喜欢她雪白幼嫩的肌肤。于是，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壳儿，希望她能用仅存的三分之一的生命之路运输养分、光合作用、成长茁壮。

（三）Tomorrow
　　　一年前，刚刚结束外地差事的我回到了家，带着欣喜去看望我的壳儿。这些年，我把她当作了红颜知己，伤心的事情总是找她倾诉，她也为我倾尽一生，不管我对她如何发脾气，甚至用拳头捶打她，她都不动声色，默默承受……壳儿创造了一个奇迹，她的皮肤重新长了出来，虽然还有那两三公分没有完全愈合，但是这样更显残缺美。她长高了，也长粗了，虽不是众多姐妹中最粗壮的一棵，但早非那个压轴者了……我喜欢她，不管她将来会是怎样，满身荆棘，满叶蛀虫，我都喜欢她。
　　　壳儿走了，只剩下凳子似的低矮的还流着眼泪的树桩，上边是她的日记，一圈一圈的，记录着我成长的痕迹，我的每一次倾诉，一次次的伤心与一次次的欢欣……
　　　悲伤，如何才能逆流成河？
　　　“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旁逸斜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就只觉得它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傲然挺立……他是守卫家乡的哨兵。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决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白杨礼赞》。
　　　到下一个、某一个明年，我的壳儿，她的萌孽能否参天……鸟语、树香、鸣蝉、树欲静而风不止……

（四）清风的感想
　　　2013年7月某晨散步，几个熟练的伐木工将十几年前学校种下的，目前仅剩的四五棵白杨，仅用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屠杀了。我终于还是想起了我的壳儿……
　　　种一棵树，往河岸种，往路边种，往人心里种……
　　　“绑着秤锤儿的绳子在老伐木工的手上如此得力，一下子就被扔到了杨树合适的部位，就像传说中的黑白无常，用锁魂链勒紧了阳寿将尽的人的脖子；熟练的爬手比猴子还精灵，左手一掰，右手一扣，双腿一蹬，不一会便上了树将锁魂链固定；两个刽子手拿着电锯，左锯锯，右拉拉；随着七八个人的齐心协力、齐声呐喊，绳子一拽，奄奄一息的树儿叫她往西倒，就绝不会往南歪……接下来是比刮骨疗毒还要痛苦的肢解……”
　　　姐姐种的树还有几棵？伐吧，小河的水，早已断流，即使来了水，也再不能诱惑我下水洗澡了；道路两旁的树儿，也早因为影响庄稼成长，特别是妨碍机械化收割而全军覆没，“一去不复返”了……我从来不反对文明的成长，只是我觉得文明带给我们的应该是环保、长寿、温馨、幸福，就像恋人、家人、友人寄予我们的问候……
　　　我想到了壳儿，男儿的泪总没有那么容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