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的严厉是出了名的。

    那种蛮横的严厉曾扼杀了我一半的童年，在我初创记忆的时候，留下的只是斑斑驳驳的灰色，他不知道他的那种爱是我不喜欢的。

    我的父亲的严厉表现在让你毫无反驳的语调和双目怒视的眼神，就像两把贴身的武器，射杀了我的乖张。那种可怕又可怖的眼神对我的震慑尤为强烈，以致在多年以后我还能清晰记得那冒着火苗的光芒。甚至我也学会了那种用来敌视的眼神，因为我经常用来刺射那些我不喜欢的小孩。

    等我的童年死去之后，我不再害怕那种严厉了，甚至还可以用用力的摔门来回应。渐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与父亲开始不再交流，有的也只是流于形式，一种隐隐的对抗开始建立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像两把尖刀，离的太近，会彼此伤害。我只怕那暗流一样积蓄着力量的对抗哪天会承受不了。

    他无论遇到什么事从不会当面说出，我也从来不知道他有过什么苦恼。他酗酒，他嗜烟，不知是出于自己的喜好还是为了缓解压力，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我不去过问并不代表我不去关心。

    日复一日，当我早已成人，来回顾这段光阴，却发现能够用来拾撷的父子情少的可怜。他的爱总是隐蔽着的，而我的也是深藏不露，这绝不是什么家族遗传，因为早在他十岁时就没能有资格继续享受父爱。对他情感的不外露，我只能归结于他近乎忧伤的身世。

    中学那几年，我们的交流止于“最近成绩如何”“就那样”“一定要吃好”“哦”。对于这些话，我宁可没有。慢慢的，面对他，心里不会再有想说的话。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会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因为我无法适应那种异样的感觉。

    如今，父亲锐利的个性依旧如故，从不会示弱，即使在家人面前。面对有争执的时候，我再也不会参与其中，只是静静地等着争吵的结束。我从没见过父亲哭泣，但除了两次。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奶奶去逝，当众人抬着棺木走向已经掘好的等待着她的坟冢时，我父亲这个孝子，戴着孝布，手捧微弱的长明灯，在漆黑的夜晚，失声痛哭，伤心欲绝，那是天底下最悲伤的哭嚎。还有就是去年夏天，看到父亲红着眼睛急急从外面回家，等我们赶到他身边，他又放声大哭，他说想他娘了。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兴许是看到了别的娘的一些事，我们谁都没再继续追问。从此，我明白了，最悲伤的事一定会是与母亲有关。

    当我蓦然看到父亲斑白的发梢，才意识到，他已不再年轻，正在慢慢老去。在他已度过的半个世纪里，不知道他曾为自己着想过多少，总之，一定是极少的。他把他光辉的岁月都花在了他的亲人身上，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的儿女。我多想下次与您目光相视的那一刻，用力地拥抱您一次，让您知道我有多在乎。已逝的岁月就让它老去吧，我愿在这剩余的时光里一切美好。

    时光啊，时光，请你慢些吧，不要再让他变老；我愿用我一切，哪怕生命的三分之一，来换你岁月长留……

                                                            
                                                                ——古历癸巳年五月初七亥初